中图分类号:B502.232文献标识码:A 我们分别用英文Being和Not-being来表示希腊文的to on和to mē on。Being曾广泛地被翻译为“有”或“存在”,而Not-being则被翻译为“虚无”或“非存在”,其实这些都是不准确的。因为Being不仅表示“存在”或“在场性”,而且还表示“真实”,同样,Not- being不仅表示“虚无”或“绝对非在场性”,而且还表示“虚假”。一些人主张把Being和 Not-being分别改译为“是者”和“不是者”,这似乎可以用来表达“真实”和“虚假”的意思,但却又掩盖了它们各自表示“存在”和“虚无”的意思。我们毋宁说,Being兼有“在者”和“是者”(真实)两方面的意谓,而Not-being则兼有“不在者”(虚无)和“不是者”(虚假)两方面的意谓。我们试图通过分析柏拉图关于Not-being的讨论来澄清这点。 一、为什么Not-being与Being成为柏拉图的论题? 为什么Not-being和Being成为柏拉图思考的主题?这个问题需要回溯到哲学的本质。“哲学”在希腊语中是“爱智慧”的意思;而在希腊人的观念中,智慧(sophia)不同于实践智慧(phronēsis),它并不突出关注生存论层面上的善与恶、正义与不正义之间的区分,反之,它首先关注形上学层面上的真与假、知识与意见之间的区分。“爱智慧”首先意味着“求真”,亦即真与假的划分。恰好,古希腊语动词einai(to be)直接被用于表示“真”,并且mē einai(not to be)被用来表示“假”,于是,它们的动名词形式to on和to mē on就分别被用于表示“真的东西”和“不真的东西”。这样,求“真”就等同于领会to on,同时拒斥to mē on。我们一定要注意:在西方哲学中,Being和Not-being的问题从其诞生之日起就与“真”和“假”的问题联系在一起,它与古典汉语思想中关于“有”和“无”的思辨根本不同。 既然古希腊语动词einai(是/存在)从本性上就与“真”相关联,那么,利用einai及其衍生词,如分词性名词to on(是者)、抽象名词ousia(所是)以及副词ontōs(真正地)等等来思考“真”的问题对于希腊人而言就是非常自然的。在希腊语中,ontōs几乎与alethōs(真实地)同义;to on(实在,是的东西)与alētheia(真实)在许多场合可以理解为同义,换言之,对希腊人而言Being与Truth直接相关联。由此我们已经隐约可见:希腊哲学通过将to on形成为主题从而走向了“求真”的道路,并且这道路注定通向所谓 onto-logy。从巴门尼德到亚里士多德,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这条道路。亚里士多德把第一哲学表述为研究to on hei on的学问,并通过einai这个词构造了不少新的表达式来澄明他的形上学,这些都运行在希腊语言的可能性范围内。 在这个意义上,柏拉图形上学的基本论题也是探讨智慧的本性,划分真与假,区别知识与意见,澄清Being和Not-being的意义。然而,就在柏拉图利用Not-being来思考“假”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独特的困难,其潜在原因是Not-being的多重含义(至少是两重),亦即,它不仅表示“不是者”或“虚假”,而且也表示“不在者”或“虚无”。我们可以分别用“相对Not-being”和“绝对Not-being”来标记它们。这种多重含义对于亚里士多德而言是明确的,但对于柏拉图而言并不如此,它导致柏拉图多次陷入思想困境之中。下面就让我们来考察一下柏拉图在《国家》、 《泰阿泰德》和《智者》中关于 Not-being的探讨。 二、《国家》(第五卷):作为“虚无”的Not-being 《国家》第五卷475e中引出一个问题:什么是真正的爱智者?“苏格拉底”对此的回答是:爱智者乃是“热爱观察真的人”(475e)。那么,什么是“真”?这个问题引向了知识和意见的区分。当“知识”被了解为“灵魂”对“真”的“持有”(hexis),那么,知识与智慧在本性上就是一回事。于是,哲学的任务就是求“知”。但是,这个“知识”首先不是关于具体事物的各种感觉和经验,而是“知识本身”。换言之,爱智慧的首要任务是将“知识”从与知识有别的东西中划分出来。 “什么是知识本身”这个问题导致了对Being和Not-being的考察,因为Being被了解为知识的对象,而Not-being与“无知”(agnoia)相对应。柏拉图说,“知识从本性上就关涉于Being,亦即认识Being如何is”(477b)。在知识与Being的对应关系上,柏拉图的论证一帆风顺。但是,他随即遇到一个困难:知识的对立面不仅仅是无知,而尚且还有介于知识和无知之间的“意见”(doxa),它的对象是什么? 如果Being是绝对可知者,它就不可能是意见的对象,因为可意想者与可认知者是不同的。那么,意见的对象是Not-being吗?也不是。因为Not-being不是任何东西,“它最正确应被称为‘虚无’(mēden)”(478b12-c1)。“虚无”不可能成为意见的对象。在希腊语中,“意想虚无”(doxazein mēden)与“不意想”(oude doxazein)是一回事。这样, Being和Not-being均不是意见的对象。因此,结论只能是:要么,根本没有“意见”这回事,要么,在Being与Not-being两者之外有一个领域可以充当意见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