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34 文献标识码:A 《三篇虚拟场合的演说》(1845年)① 并非逢场之作,它们在严格的词义上是虚拟的。写作其中最后一篇演说时,作者想到的原本不是一篇墓前演说,而是对这样一篇演说的深化性补充,它在欧洲人对死亡的关怀的丰厚历史中达到了一个顶点。下面要阐述的,是它的具体情况。为此,要对这篇演说提三个问题:第一,它是如何对传统做出加工的?第二,它本身在过去是怎样奠定传统基调的?第三,它有哪些内容是受它启发的克尔凯郭尔的后继者所表述的思想尚未发挥出来的? 传统背景下的演说 1.这篇演说要求听众“致思与关怀自己的死亡”,因而重复了几千年来不绝于耳的呼吁:死亡的象征。这一呼吁早在古希腊时期便已发出,在古罗马时期的斯多噶派那里变得愈发紧迫,并贯穿了整个基督教的传承史。同样古老的,还有演说中同死亡密切相关的一种追忆,即死亡是确定的,而何时死亡,则是不确定的。 但是,克尔凯郭尔的演说赋予死亡以一种确属哲学批判的思想转向。伊壁鸠鲁有一句讲述死亡的名言:“我们活着时,死亡还没有到来,死亡到来时,我们已不在了”。演说私下里将这话概括为对哲学来说极具特点的掉以轻心的策略的某种文献,因而不无道理地忽略了,如果不考虑可从中得出的结论,即死亡同我们无关,这位“异教徒”本人想必会认同这种死亡的象征。② 这话在哲学中也的确引起了各式各样的反响。③ 2.克尔凯郭尔自然提出了一种远不局限于单纯哲学的批评,它同样反对一切恰恰为前哲学意识所关怀的对死亡的比喻,它那超出哲学之外的取向已然显示在其突破传统尺度的篇幅中。在这一篇幅中,演说追述了死亡的确定性与何时死亡的不确定性。我们必定要死亡,这同我们随时可能死亡,或许甚至今天就会死亡一样,显示出生命的事实情况是无法控制的。禁止使用比喻,就是要维护这种事实性。关键在于“死亡之命”,在于死亡是无法预计、不受影响的。就此而言,演说继续批判了对死亡掉以轻心的看法,它还着重抨击了息事宁人的比喻,如将死亡同它的“兄弟”睡眠相匹配的比喻。在新教破坏圣像运动的传统中,比喻反而采用了路德“对死亡的惊恐与畏惧态度”,而且采用得如此片面,以至于路德都看出,有必要在某篇结束语中表现出“柔和、温情的一面”。 然而,克尔凯郭尔决没有扮演赫尔德同莱辛就古希腊对死亡的比喻这一问题发生争执时扮演的角色。④ 他并不满足于提及带着三首猎犬的冥王普路托,以此来贬低那位持火把的英俊青年。毋宁说他修改了赫尔德的怀疑,即那位青年根本不必顾及死亡,而是要避免有可能想到死亡。但除此之外,他也怀疑像“收割者”那样令人不安的比喻,这一比喻很难有助于人“提高从呱呱坠地到呻吟而死之间这一瞬间的生活乐趣”。⑤ 对这一比喻,他也心存疑虑,因为民间流传的收割者恰恰像那位青年一样,是一个想象出来的形象,作为想象出来的形象,他已经对现实有所掩饰了。最后,我们关于死亡的话题不妨拓展到犹太人不许可的事情上:对他们的上帝做一个比喻。 同联系事实情况的倾向明显矛盾的是,这一话题惯于将死亡人格化。的确,不仅死亡在这一话题中起到了教员的作用,而且它的谓词,即死亡到来的明确性与不明确性,也起到了教育的作用,其不确定性还起到了监督的作用,它要检查我们是否真地学习了自己要学习的课程。难道这种人格化的死亡不是从外界向我们袭来,就像这一话题本身影射的那样,它尽管带有善意,实质上却像死亡之舞这一比喻中象征死亡的骷髅一样?难道它没有否定自身只有不经比喻才可接触的事实情况?克尔凯郭尔似乎容忍了这一矛盾,因为他不想舍弃我们被卷入死亡这一幕。他的考虑似乎是这样的;谁令死亡作为人格化的一幕降临,才有指望将我们卷入这一幕,让我们意识到,我们始终在这一幕中做表演。 3.在欧洲思想历史上,有一种思想摆脱了一切比喻,它根源于柏拉图的《斐多篇》:真正的哲学家毕生都在追求“赴死和死亡”。这里提出的要求同致思死亡的呼吁密切相关。柏拉图就将这一呼吁同某种以死亡之象征为基调的要求联系起来,即要求人忧思死亡。后来,这两种呼吁彼此间联系得更为紧密。 导致这一点的,首先是历史借以将柏拉图对哲学家的要求流传下来的形式。哲学家越来越有责任学习死亡。这可以被理解为对致思死亡的提示。蒙田给自己的第20篇散文起的标题是:“从事哲学即学习死亡”,这想必会得到他的先辈西塞罗的认可。这一标题蕴涵着一项假设:“我们想什么,也不如想死亡想得勤”。 其次,这两种呼吁密切相关,有益于学习死亡从哲学沉思中分离出来。上述散文的标题做出了该篇散文的内容决没有履行的一个许诺:它的题材是学习死亡,而不是哲学沉思。要取消这一许诺,是很容易的,因为柏拉图早就说过,过哲学式的生活,意味着什么。 再次,但是,在垂死中生活,这一苛求退化为死亡的象征,因为在黑格尔之后,为这种苛求奠定基础的对死亡的理解最终丧失了它的说服力。这种苛求的退化原因在于,死亡的概念成了灵魂同肉体相分离,并仅在一项前提下才有其意义,即过哲学式生活的人要为这种分离做准备。在黑格尔之后的哲学家们看来,似乎柏拉图关于死亡的概念同我们“直接的统一感”不相容。⑥ 针对我们分裂为一个神性部分,即灵魂,与一个单纯属人的部分,即肉体,有一种整体观迄今都是有效的,它促使我们认识到,死亡同样触及到整个的人,而不仅触及肉体。当然,这些新思想只是修改了柏拉图提出的思想,因为在柏拉图意义上的垂死性生活与对死亡的单纯思考之间,有一种不可磨灭的差别,而这是我们随后要借助克尔凯郭尔加以进一步确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