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8862(2006)07—0034—06 《智者》是晚期柏拉图的一篇对话体著作,它的表层主题是明显的,这就是为“智者”寻找一个定义。但是它的深层主题是什么,却不容易确认。对此问题的各种回答就形成了理解《智者》的不同视域。历史上出现的主要视域有:(1)传统的存在论视域,它认为实在(to on,being)和非实在(to mē on,not-being)的问题是《智者》的核心主题;(2)理念论视域,它将该篇对话看做柏拉图理念论发展的一个阶段;(3)分析哲学的视域,它拒绝从存在论层面来阅读《智者》,而倾向于将这篇对话当做早期的逻辑学和语言哲学文本来阅读,认为柏拉图在此关注的是命题的“意义”和“真值”等问题;(4)海德格尔的现象学—解释学视域,它强调“在”(与beings相区分的Being)和“真”(alētheia,理解为无遮蔽性)之间的关联性,认为这篇对话谈论的是在场性(Anwesenheit)本身、揭蔽(alētheuein)和作为揭蔽者的logos(命题或陈述)。下面让我们对它们各自做一番简要的考察,以发现它们是否或者在何种意义上切中了问题。 一、传统的存在论视域* 从古代到文艺复兴时期,解释者们基本上将《智者》看做存在论(Ontology)方面的著作,认为它主要关注“实在”和“非实在”的问题,其中最明显之处是给本篇对话加上“论实在”(peri tou ontos)这个副标题。首先,《智者》236d-242b的确在处理关于“非实在”的问题。当巴门尼德拒斥“非实在实在”(to mē on einai),并将“实在”等同于“一”(hen),他同时也就否定了复多性和变易性。柏拉图的使命就是拯救这种作为复多性和变易性的现象,因而,柏拉图重新审视“非实在”概念,对巴门尼德的命题进行了修正,认可“非实在”在某种意义上实在,最终使现象获得了应有的存在论地位。其次,《智者》242b—250e集中讨论了“实在”的意义问题。柏拉图对唯物论者和理念论者双方都提出了批评。在对前者的批评中,他提出“实在”的标志乃是起作用与被作用的“能力”(dynamis)。这个说法后来受到伊壁鸠鲁和芝诺的批评。对理念论者的批评得出结论:不仅静止的理念,而且运动的生命和精神(nous)都应当属于真正的实在。这深刻影响了普洛提诺(Plotinus)及其后学,使他们认为实在、生命和理智乃是精神的三合体。 流传下来的证言表明波菲利(Porphyry)等新柏拉图主义者撰有《智者》的注解。他们的著作没有流传下来,但可以设想一定受到普洛提诺的影响。普洛提诺在《九章集》第5卷第2章中详细研究了《智者》254b—257a中提出的五个最大“种类”(genos),亦即:实在、运动、静止、同一和差异。他将这五个种类当做理智世界中的五个“范畴”,并且将它们视为高于亚里士多德和斯多亚派的范畴。新柏拉图主义者们还相信柏拉图在《智者》(244b—245e)中叙述了“太一”与“实在”的关系。文艺复兴时期,皮科(Pico della Mirandola)与费奇诺(Marsilio Ficino)围绕“太一”与“实在”之间的关系重新展开争论,《智者》成了这场争论的核心文本。 以上对传统的存在论视域做了粗线条的描绘。它对于我们今天考察《智者》的真正主题仍然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当然,我们不可能再简单地站在普洛提诺的立场来考察柏拉图。在神学和形上学受到严重打击的现代哲学话语中,任何建构新的存在论的企图似乎都难以避免被冠以独断论的头衔而遭唾弃。 二、理念论视域 将关于“理念”(eidos或idea)的学说命名为“理念论”,并将它看做柏拉图形上学的核心内容,这是现代西方柏拉图学者的通常意见。其中,德语学界的主要代表有那托普(P.Natorp)和策勒尔(E.Zeller)等人,英语学界的主要代表有康福德(F.M.Cornford)和罗斯(D.Ross)等人,中国学者陈康等人也持类似的看法。从理念问题出发来解释柏拉图的形上学,这实际上从亚里士多德就已经开始了。不过,现代学者们在这一点上对柏拉图的解释开拓了更为广阔的视野。 《智者》在这种视域中被看做理念论发展的一个阶段。其中有一种观点认为柏拉图在《智者》中放弃或修正了他的前期理念论,最明显的表现是对话的主角“访客”批评了“理念之友”,而且存在论意义上的“理念”(eidos=form)被逻辑意义上的“种类”(eidos=kind)所取代,早期对话中与感性事物区分的、作为“模型”(paradeigma)的理念在《智者》中几乎找不到任何痕迹。随着理念被了解为种类,种类与种类之间的关联性问题被突出强调出来,因而提出关于“种类之结合”(即“通种论”)的问题。 然而这里有一个困难:假如柏拉图关于理念的看法经历了这样的根本变革,我们就很难把《蒂迈欧》看做一篇晚期著作,因为其中出现的“理念”显然与《国家》中一样乃是作为“模型”。与此同时,一些学者认为柏拉图前期存在论的特征之一是将“实在”(ousia)和“变易”(genesis)分离开来,这种分离在《智者》中同样受到“访客”的批评,因此,仍然坚持这种二元划分的《蒂迈欧》的写作时间不可能晚于《智者》。于是,那些坚持《蒂迈欧》属于晚期著作的学者拒绝承认柏拉图关于理念的看法有一种根本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