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在一篇短文中谈到:20世纪的世界哲学经历了戏剧性的变化。当国人刚从独断的睡梦中苏醒过来,得知有个“分析的时代”而肃然起敬时,实际上此时分析哲学已风光不再,步入了“后分析”时期。相反,曾被分析哲学、科学哲学非议过的一些流派却大有卷土重来之势。以至于当前一些总结20世纪世界哲学发展史的著作,要将本世纪的哲学发展归结为“从胡塞尔到海德格尔”。曾跻身于分析学派的罗蒂甚至认为,20世纪后半叶的哲学都是对海德格尔的各种回答,就像19世纪的哲学可以看作是对黑格尔的回答一样。 在一个科学技术突飞猛进的世纪,与之紧密相联的科学哲学、分析哲学却被看成是有过一度辉煌的插曲,这个情况当然要引起哲学工作者的深思。叶秀山先生在本书的《总论》中,用“分析哲学似乎在走向自己的反面”一语结束了对于分析哲学极简短的考察,也加深了读者的疑虑:分析哲学死了吗?研究分析哲学的意义何在?现在,《西方哲学史》第八卷《现代英美分析哲学》对这个困惑作出了自己的解答。 说实话,我一直对哲学史是不够重视的。这首先与我个人的工作经历有关。在来到哲学所之前,我曾在一个自然科学研究机构工作了多年,了解到科学探究的本意就是发现问题、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科学家不写书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相信这是当代科学理性和科学方法高度发展的体现,也是人类智慧成熟的表现(尽管它缺少点浪漫和诗意)。这和文科领域以部头和字数为成果标准却实际上导致了文化垃圾的大量产生的情形,形成截然反差。 其实,我的这些并非全面的感受,在分析哲学中早有强烈的、理论上的表现。一般来说,分析哲学是不看重哲学史的,即使近期有些分析哲学家对哲学史重新关注,也主要是为我(分析)所用。分析哲学家不会赞同“哲学就是哲学史”的主张。20世纪后半叶最著名的分析哲学家蒯因就很厌烦(甚至要摆脱)让他开设哲学史讲座。他说,“与搞清休谟在想什么,再把它传授给学生这种教学方法相比较,弄清真理,再把真理传授给学生这样的教学方法更具有魅力”。(转引自丹冶信春,第68页)蒯因这里所谓“弄清真理”,是指用逻辑和语言分析的方法找出所论对象的意义和逻辑关联。正因为他有这种功夫,才能够深刻地概括出包括休谟在内的“经验论发展五阶段论”,几句话就把经验主义的历史、现状和实质说得一清二楚。也正因为凭借着分析的方法,蒯因才能写出《经验论的两个教条》这样的20世纪英美哲学的“经典文献”。也就是说,与自然科学强调“科学发现”相似,哲学研究实际上也有一个“创新”和“发现”的问题,并不能归结为“照着说”、“接着说”、解释和再解释了事。 重视哲学研究方法的更新和重视“哲学的发现”,可说是分析哲学的特点。从分析哲学的眼光来看,传统哲学中那许多“体系”、“原理”决不会因其“宏大华丽”而成为优点。相反,由于分析哲学家追求“理智上的诚实”,并力图给出种种规则来维护这种诚实,因而对那些“体系”中的神秘直觉或海口浪言往往是不屑一顾的。分析哲学是对哲学中迷恋“浪漫主义的深度”和“普遍主义的高度”所造成的弊端的一种抵制。这对于我国当前的文化思想和制度建设有特殊的意义。这也是我对分析哲学同“普遍主义的高度”的关系作出和罗蒂不同评价的原因之一。 和分析哲学家不同,像海德格尔这样十分重视哲学史的人,也从不同的意义上对哲学和哲学史作出了明确的区分。对此,列奥·斯特劳斯深有感触地说:“海德格尔区分了哲学家与那些把哲学当成哲学史的人。换言之,他区分了思者与学者。我知道我只是个学者。”(转引自张志林等,第208页) 不赞成哲学等同于哲学史,并不等于说哲学史不重要,而是说应该对哲学史的研究和撰著提出更高的要求:要求著者首先是哲学研究者,善于从哲学上思考问题。伊萨亚·伯林谈到:“有些哲学史教材质量很差,原因是,这些书的作者根本就不是哲学研究者,他不理解怎么样去思考哲学问题,也不知道他人思考这些问题以及被这些问题所困扰的动机和原因,也即他不能真正抓住哲学家们力图去回答、分析或讨论的究竟是什么问题。他的研究只是简单的抄写——他写道,笛卡儿这样说,斯宾诺莎那样说,而休谟认为他们两人都不对。这全是些死气沉沉的东西。对于哲学问题除非你长期为之苦思冥想,否则你根本就不能说清到底是些什么问题”。(贾汉贝格鲁,第21页) 我想《西方哲学史》的主编们也看到了同样的问题,因此才觉得有必要强调这是“学术版”,以便和那些“非学术版”、“非哲学版”区别开来。这是一个非常值得称道的纯学术(纯哲学)的诉求,《现代英美分析哲学》卷正是努力朝着这个目标取得进展的。 1.对“实证主义”的重新定义以往通常把实证主义理解为一种哲学观念,本书则明确指出“实证主义”是一种哲学方法,强调了这种哲学方法在形成实证主义诸流派哲学观念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作者认为逻辑经验主义者把逻辑与经验密切地结合起来,排除了对经验的心理主义的解释,把经验本身解释为一种可以用符合逻辑规则来表达的、超越了个人直接感觉材料的陈述内容。逻辑经验主义者提倡以物理主义统一科学,其目的是为了以一种具有主体间性的语言表达知识,达到客观可观察的结果。总之,逻辑经验主义者以现代逻辑为工具,以自然科学研究为模本,力图把哲学建立在精确科学的基础之上,由此开辟了科学哲学的研究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