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2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3060(2006)01-0001-06 (一) 关于什么什么的历史的著作,这几年虽然没怎么读过,却是满世界地看到。从镜子的历史到精神病的历史,从可卡因的历史到性病的历史,需要什么有什么。也难怪,如今是一个历史意识特别强盛的年代。人们腻烦了对固定不变的因素的寻找,转而去偏爱和留恋变动不居的过程了。——这是一个在途中的时代。 我们说一个人有历史感,大都是指这个人比较偏重于了解一个事情的发生背景,而不是就事论事。但这里所说的“我们时代的历史意识”,归根结底是一种把感受活动和评价活动看得比被感受和被评价事物更为重要的态度。例如,在谈到真或善时,如果不去追究什么是真或善本身,而是把兴趣集中在对历史上各种各样对真或善的感受与评价上,那么情况便是如此。我们身处于其中的后现代,就是一个历史追溯的兴趣取代结构把捉的兴趣的时代。 罗伯特·卡普兰所著的《零的历史》,便是一本属于此类的书。① 这个中译本的名称只是英文原著的副标题(A Natural History of Zero)。它的正标题是:The Nothing That Is。这个题目很难译:“有的无”(存在着的无),或“无的有”(无的存在)?该书的中文版没有以此为正题,可能是译不出;但也有可能是为了顺从这个为历史感所主宰的时代精神。 (二) 可是我仍然很喜欢《零的历史》,觉得它所说的那些东西,一下子便把我以前思考过的东西串起来了。——用“零”作切入点,可以思考最形而上的哲学问题!一个数学家能够对零说多少,一个哲学家就可以对形而上学说多少。 不过还是我们先试想一下:如果世界上没有零,情况会怎么样? 似乎并不可怕。中国古代历史上没有零的记载。很有可能是佛教徒和印度旅行者以后带到中国。我们的古人不说50或600,而说五十或六百。这和希腊人用" murias" 来表示一万,与罗马人用X来标志十等等一样。这些似乎都没有成为问题。而按作者卡普兰的说法,零大约是在十世纪左右才来到西方,在此之前,西方人也不具备这个东西。希腊人曾最早提出了数学的概念。但即便是阿基米德这样的数学家,设想的数字可以达到10[63],他也不曾造出零的符号。此外,几何学在苏格拉底、柏拉图、毕达哥拉斯那里极受欢迎,但是那里面没有零,也不需要零。 零看起来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它不是那种使文化成为文化的东西,虽然现在每个文化人都拥有它。 可是我们在这里仍然需要区分一下零的符号的制造和零的思想的产生。尽管零的符号既非中国制造,也非西方制造,这一点是中西方共同的;但仍然有一些差异间隔在两方之间。因为,中国早就有了关于零的思想,而希腊和西方始终没有。 (三) 零的符号据说是苏美尔人最早发明的,是处理问题时实在没有办法的权宜之计,它断断续续地出现,并不受到重视。而后,用卡普兰的说法,“零在希腊遭到嘲弄并最终离开那里;在印度过得安逸舒适;在西方人眼前遭遇身份危机,最终出现在牛顿身边并生活在我们这个精细和复杂的时代。”② 看起来,零的符号的出现是一个非常偶然的事件。它在世界周游,如果没有人理睬,它或许就此消逝。但是,它的最终存留却说明了某种必然的东西。我指的是关于零的思想的必然性。 相对于零的符号,与零相关的思想却出现在不只是一个文化中。我们首先想到的是印度佛教中所说的“空”(sunya),它意味着实体的不实、事物的虚幻。当然还可以想到老子的“无”(無),它相当于《零的历史》正标题中的" the Nothing" ,如此等等。 从历史上看,是印度人第一次(在公元876年)把零的符号(即中空的圆)加以充分的运用。它可能来自希腊的天文学草稿,但这无关紧要,因为希腊人不懂得珍视它。斯宾格勒据此而认为,印度的哲学和宗教适合于发明零。他们发明一个符号,因此来表示说:零就好像是想要达到涅槃的动力一样,人人都有。③ 而汉语中的“零”却不像是舶来品,很可能是本土生成的东西。博学的卡普兰在叙述中国的“零”时显得捉襟见肘。他把注意力集中在" ling" 的发音上。虽然这与“零”的一个意思有关,即“落”的意思,但“零”的名词含义,在古代主要是“数的零头”和“空位”。后一个意思应当在明代才出现,如“三百零三万余两”等等。即便如此,从卡普兰的论述中看,仍然有人曾推测“零”是中国人发明的,因为老子的“无”,很可能是“零”的思想的最初来源。 (四) 但这里明摆着已经冒出了零的几个含义,而且它们混杂在一起。不对它们进行解释,就没法再往下说。 首先是作为空位的零。这可能是所有最初出现的零的共有特点:它产生于实在的事物之后,它被用来指称一个没有任何东西存在的地方。希腊、印度、中国的零的符号,最初都有这个含义。亚里士多德曾定义说:“空白是一个碰巧没有物体存在的地方。”实际上不仅是没有物体,而且是没有任何东西,包括数字。例如,数字500中后面两个零,就意味着十位和个位上数字的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