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朝向对象的悠长而温和的目光——这种目光的标志在于:既不是瞬逝而短暂的、也不是粗暴而主宰的。温和状态对一种控制其事(seiner Sache)、试图收纳并支配事的观视态度提出异议。对于温和来说,问题不在于对事的支配。温和听凭事作为其自身而自立和自足,温和倾听事,并向事发问,但它防止自己用自己的范畴和仓促决断来制伏事。悠长的目光开启了通向其事的漫长之路,它耐心和小心地走向事,并静候着,直到事在它面前展现出来。 这种目光是一种专注的张望、一种主动的指向。无论人们是对某物投上迅速的、甚或是偷偷的目光——在一眨眼的瞬间;或是一个人与某人交换了一个认可的目光;或是有人对另一个人的眼中投入了深沉的目光;或是有人在自己周围投下害羞、仓促的目光;或是我们碰到了一种充满恐惧的或充满疑虑的目光、一种要求性的目光、一种钦佩的或轻蔑的目光——目光始终是主动地以观视者(Blickenden)为出发点。目光在某种程度上超出自己而进入世界,因为它指向这个世界,或者说,它指向在此世界中的某种东西。目光是一条通向他者的道路,它不同于听,听更多地是把他者拉向自身并纳入到自身之中。我们对某物投去一束目光——无论是在倾听那里,还是另一种感官中都不存在与此类似的语言表达。 然而这一温和的目光将自己托付于它的事,它参与事,为了事而释放自己,这事作为一副图像进入它之中,归它所有。在某种意义上它始终是一种探问的目光,只要它从它的事中期待着什么,并且参与对它的回答。如果人们向某个东西观望(hinblicken),那么他就不只是停留在自身旁,不只是自己在做着什么,而且也让某物——并且是从这件事出发——与自己一起发生。就此而论,这个目光也反过来把自己理解为对一个由事出发迎面而来的问题的回答。 因此,这个悠长而温和的目光看起来所要做的无非就是观望,看起来它自己是无所事事的,期待的一切似乎都来自事,而非来自它自身。然而,作为它的突出标志的耐心和被动,同时也是一种紧张的行动,就像对一种气味的嗅察,或在某种意义上也像是任何一种受孕。目光完全处在事的一方,并因此能够为事而在此存在,专注地留意事。 由此可见,悠长而温和的目光是目光与相对目光的合一。它期待着它的事并同时已经从事里面返回。必须有某个东西向它显露出来,它才能够在自身接纳这个东西。如上所述,并且如我们在阿多诺那里可以更为细致地看到,并且在海德格尔那里也可以不明确地看到的那样,这一目光的标志因而既可在于它是主动的,也可在于它是被动的。 但是,它采取的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态度,乃是针对它所面对的东西而言的,即它从某个东西那里接受到自身中的目光(Blick)或外观(Anblick)。所以它观看例如目光、外观、环顾(Umblick)或从一个眺望点呈现出来的前瞻(Vorblick)。在这种观看的、接受的目光之前甚至还有一种目光,至少从语言史上看是如此,即作为显露者、闪耀者的目光,它是首先使一种通常意义上的观视活动(Blicken)得以可能的东西。在海德格尔那里,这后一种含义获得了一个特殊的位值(Stellenwert)。 朝向对象的悠长而温和的目光——如果我们接受这个短语,然后倾听它,那么至少在我看来,它会以一种奇特方式自行地引向宁静与泰然任之,引向一种氛围,在这种氛围中,嘈杂和忙乱退回到次要的位置,以便让位于一种宁静的专注、一种放松的眺望、一种发问的敞开。在这里所做的思考中,我们的对象直接就是这个短语本身,我们迈向这个短语,迈向它的道说(Sagen),亦即迈向思。对思之思一向就已经是奇特之事。令人惊奇的东西不仅在于,思本身与任何别的对象一样能够成为思的主题,而且更多地在于,这样一种反思不仅是实际性的,而且从多方面看都必然先行于和应当先行于思本身。就好像思恰恰会畏惧如此直截了当地开始一样,就好像它需要为它的出现做出一个特有的合法性论证和说明一样。 二 阿多诺明确强调,他在那篇将思等等称作一种朝向对象的悠长而温和的目光的短文中所涉及的仅仅是哲学之思的一个部分视角,是对思的说明。他在那里想要确定的是一个要素,我在这里只准备讨论这个要素:这个要素可以被标识为思与省思(Nachdenken)的素群(konstellative)特征。它隐含着这样的意思:思及其事在思中发生相互影响。虽然思是自发性、主动性行为,甚至是对其对象的抵抗,但这种主动行为是与事相关的行为,为了客观和真实,它必须参与并熟悉事,让事本身对自己言说。 对阿多诺来说,思的“事性(Sachlichkeit)”是思本身的特征,但只是就它通过其事而得到确定这一点而言。这个本质的两面性自身带有一些类似山脊旅行的东西。正如阿多诺所说,思“既非孜孜不倦的玩耍,亦非单调乏味的执拗”[1] (P602),既非在对对象的辨认设置(Zurichtung)中的一种自发主义主体性的自负放任,亦非反过来为了一个自己涌现出来的客体而作出的自我退位。 思需要专注、聚精会神、耐心,或者说,它就是专注、聚精会神、耐心。有人可能会认为,对于任何想从其领会的目光中得到一个事本身的思来说,这些都是不言自明的,因而也更可说是言之无物的(nichtssagende)前提。难道在阿多诺《对哲学之思的说明》中所涉及的仅仅是一些完全一般的思考,甚或只是单纯的告诫?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那样,情况恰恰相反,它所涉及的是一种批判的分析,即对已成为历史的思对事的基本态度的批判分析,概而言之,涉及到思与事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