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下旬至10月上旬的国共重庆谈判,从现象上看,是一起相当显赫的历史事件 。(注:有关重庆谈判的著述早已具有相当规模。本文关于该项谈判的背景、范畴、基 础、主题与结论等方面的研究,与以往的论述均不相同。)首先,它是毛泽东与蒋介石 以国共最高领导人的身份举行的仅有的会晤;其次,它发生在战时与战后两个历史阶段 交替之际。这种人物与时间的组合,构成其所以显赫一时的足够的根据。 那些在历史的某个非常时刻,发生在两位政治对手之间的“双雄会”,从来是中国传 统的政治文化着力渲染的话题。毛、蒋二人的重庆会晤,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人们的这 种文化趣味,同时也在很大程度上主导着人们对重庆谈判的观察。胡乔木说:“重庆谈 判是抗战胜利后中国发生的头等大事,它承前启后,对未来具有决定意义。”(注:胡 乔木:《胡乔木回忆毛泽东》,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423页。)这个关于重庆谈判历 史地位的高度定位,与它的高知名度是对称的。一直以来,人们对这个论点没有疑义。 问题的视角与问题的提出 第二次国共合作后期(1944—1946),中国政治的主题之一是中共提出的联合政府口号 ,这个口号的对立面,则是国民党长期推行的一党训政制。联合政府与一党训政的对立 ,构成此一时期中国政治的基本内容和基本线索。也就是说,重庆谈判首先是这一政治 对立在其运动过程期间,发生的若干次对抗之中的一个回合。从这个意义上讲,重庆谈 判并不是国共在一个全新的政治范畴之内,举行的一次全新意义的谈判。本文所以首先 提出这个问题,是要首先为观察重庆谈判的政治性质确立一个基本视角。 重庆谈判又是在对日战争结束这一全新背景之下,国共根据若干全新条件,举行的一 次带有若干全新成分的谈判。也就是说,它不是一次简单的重复。中日战争由国共日三 个参战方构成两国三方的战争形式,随着日方退出,原有的日占区是变为国统区还是解 放区,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国共的战后地位。从日本传出投降消息到中共决定毛泽东赴 渝谈判,大约是两周的时间,其间,国共为进占更多的日占区,在军事、政治、外交三 个层面展开了空前的较量。其结果,决定了两党的力量对比,从而也决定了重庆谈判双 方的基本条件。这是观察重庆谈判政治性质的第二个视角。 本文将通过以上两个视角,对重庆谈判的政治性质做一次较为具体的观察。本文将提 出的问题是:重庆谈判的知名度与它的历史地位并不对称。 国共关系的调整与条件 第二次国共合作,是在原有的国民党一党训政的政治秩序之内建立的一种不对等的合 作关系。所以采用此一方式,从根本上讲,是当时的国共力量对比在政治上的反映。这 就是说,国共政治关系能否调整以及调整的程度,取决于国共力量对比的消长以及消长 的程度。 1944年4月至12月,日军在中国战场发动了最后的战略进攻,此即一号作战,国民党军 事力量在豫湘桂战场遭受重创。一号作战对于国共关系的影响在于,由于它极大地削弱 了国民党,从而引起国共力量对比的消长。为此,1944年9、10月间,中共先后提出召 开党派会议,成立联合政府与联合统帅部的要求。中共所以敢于提出此一口号,主要是 基于对国共力量对比的判断。周恩来这样表述:中共正规军57万,民兵220万,“几已 达到国民党现有部队的相等数目”;中共建立了591个县政权,“几已达国民党政府失 去的七百二十一县的百分之八十二”。(注:周恩来:《如何解决》,1944年10月12日 《解放日报》,第1版。)力量对比的相对平衡,必然引出政治关系的平衡要求,而联合 政府正是这样一种政治反映。 联合政府口号的对立面就是国民党执政以来所推行的一党训政制,联合政府口号将国 共关系的调整提了出来,同时也将废除训政制国家政体提了出来。作为对中共此项要求 的回应,国民党的对案是允许中共参加政府和军事委员会。那么,“联合”与“参加” 的区别何在?毛泽东当即识破其实质。他说:“党治不动,请几个客。”(注:中央文献 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中卷,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560页。) 联合政府与参加政府,从形式上看两者甚为相近,而实质上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国民党政治体制的核心是党治,即党高于政府。党与政的这种指导与被指导的关系, 构成一党训政制国家政体。“参加政府”从形式上看,其他党派获得了几个政府席位, 似乎也是一种“联合政府”,然其核心在于保留了党治,党治不动而参加政府,他党在 政府中便只能居于客人的地位,而主人仍是国民党。因此,参加政府就是“请客式政府 ”(注: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周恩来传》,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89年版, 第574页。)。相反,联合政府的核心是废除党治,只有废除党治才能废除训政制,各党 派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政治平等。总括而论,联合政府与参加政府的区别在于:党治 废除与否。这样,围绕联合政府还是参加政府,国共形成长时间政治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