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科学”蓝图的绘制 五四时期前后,作为新文化运动的思想载体,民主”与“科学”不断被先驱们赋予政治、文化内涵,与他们心目中未来社会的纲领化想法纠结在一起,成为反封建、反传统,甚至是革命救亡、富国强兵的利器。但是,民主、科学观念传播从一开始起,就僭越了自身的本质规定性,由制度层的价值理念支持和技术层的物质保障提升为一种结束皇权、批判专制的政治、文化行为,并在传统与现实的不断整合,以及政治斗争的激荡冲击下,被塑造为强有力的意识形态系统。 张灏先生在论及五四启蒙思想时,指出先驱们普遍存在将德先生、赛先生升格为德菩萨、赛菩萨的倾向[1]。他认为,五四知识分子多从民族主义视角,以及传统道德的群体取向去认识民主、阐释民主,虽然他们也试图将其与“制度”、“程序”接轨,保护个人的权利不受外来侵害,但是民族救亡的迫切和传统精神命脉的维系,还是在不经意中赋予民主以社会改造和促进民族富强的强大功能,“民主救国”思想广泛散布。 早在1903年,邹容在《革命军》中就把西方的民主思想视作为中国“起死回生之灵药”;陈天华也预想,“民主革命的结果是宣布自由,设立共和,其幸福较之未革命前,增进万倍”。 到了五四,启蒙先驱纷纷著书立说,倡导个性解放、婚姻自由,表达要求个体独立的理想。不过,这些主张主要是针对传统的束缚而发,当传统偶像颠覆之后,走出传统礼数束缚的个人,必须进一步融化于一个亲密无间、和谐有致的理想社会。个体“小我”与群体“大我”悖论不绝,民主的个体性与民族的群体性的矛盾始终未能得到解决。 “民主”如斯,“科学”亦然。五四时期知识分子关注的是精神、文化层面的科学信仰,而非技术层面上的科学器物,“一切兴作改革,无论工商兵农,乃至政治之大,日用之细,非科学无以经纬”[2]。“非科学无以经纬”不啻为当时的一份科学主义宣言书,倡导科学观念的目标在于文化批判和政治解决,并非科学本身的意义与价值,走的是一条与西方科学发展相反的道路。 在西方,科学对各方面产生的影响和逐渐形成的文化、意识形态力量是与科学自身的成长线性相关的,而人文领域对科学的关注也“只是到了科学本身被广泛当作某种社会问题的一个富源的时候,对于系统地研究科学和社会的相互影响,社会学家们才会严肃地加以对待”。换言之,“科学在被当作一种具有自身的价值而得到广泛接受之前,需要向人们表明它除了作为知识本身的价值之外还具有其他的价值,并以此为自身的存在辩护”[3]。 在中国,情况刚好相反,五四前后,我们还谈不上有什么实际科学的时候,知识分子就开始从社会危机和文化心态出发宣传科学信仰,直接获得了科学的社会价值,而有关科学概念的本体意义却被忽略了。 “德先生”的西来与中国化 在五四启蒙先驱那里,“民主”、“科学”纲领存在着政治化、社会化倾向,但比较而言,“民主”因为更契合知识分子反封建争自由的“最后觉悟”需要,受到的重视程度明显高于“科学”。1915年9月,陈独秀在《敬告青年》一文中,把“民主”要义理解为“人权”,认为“国人而欲脱愚昧时代,羞为浅化之民也,则急起直追,当以科学与人权并重”。1916年9月李大钊在《青春》一文中,以不可遏止的激情呼吁青年“冲破过去历史之网罗,破坏陈旧学说之囹圄”,站在民主自由的最前列“乘风破浪”,为“索我理想之中华”而奋斗。1919年2月《每周评论》署名一湖的文章认为:“旧的世界渐渐死灭,新的世界潮流渐渐产生”,“现在时代的根本思想,依我看起来,就是个‘得莫可拉西’,现代的根本思想,除了‘得莫可拉西’,是再找不出第二个来的。”由此可以看出,无论是宣传的规模还是声势,五四时期民主思潮都是空前的。 关于“民主”,李大钊曾说:“简单一句话,Democracy就是现代唯一的权威,现在的时代就是Democracy的时代。”[4]为了与传统文化的民本主义相区别,他把民主内涵分为两个密切相关的方面:一是解放的过程。“现在时代是解放的时代,现代的文明是解放的文明。人民对于国家要求解放,地方对于中央要求解放,殖民地对于本国要求解放,弱小民族对于强大民族要求解放,农夫对于地主要求解放,工人对于资本家要求解放,女子对于男子要求解放,子弟对于亲长要求解放。现代政治或社会里面所起的运动,都是解放的运动!”一是大同团结。挣脱封建专制羁绊,获得个体解放的人们,积极参政议政,真正实现“民众的大联合”[5]一句话,这里的“民主”以个体的自由解放为起点,而以集体意识的大联合为归宿。 应当承认,整个近现代中国的民主论者中,很少有人是纯粹出于追求自由而要求民主的,绝大多数知识分子乃出于救亡和富强目的而涌向民主的,当然,其中也不乏兼有民族主义与寻求自由解放双重动机者,陈独秀、胡适、鲁迅等人基本上就属于后者。在他们的言论中,自由、人权、平等、独立与“民主”之意相通,人的个体解放是通向民族国家的必由之路。陈独秀将平等人权、独立人格、思想自由视为“欧美文明进化之根本原因”,他宣称:“我们既是个自由民,不是奴隶,言论、出版、信仰、居住、集会,这几种自由权,不用说都是生活的必需品。”[6](P251)不惟“自由”如此,个体独立亦是“社会之所向往,国家之所祈求,个人之所拥护的”。在陈独秀看来,“最足以变古之道”又能体现西方“近代文明之特征”的是“人权说”、“生物进化论”、“社会主义”。联系他之前的“科学与人权并重”的言论,可以看出,陈独秀是把民主与人权当作一回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