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外延模糊的“问题小说” 当“问题小说”从个人的言语活动(文学批评)中脱颖而出,成为一个文学言语符号,就意味着这个偏正词组从此具有了指代一种文学创作现象的意义。那么,问题小说的定义是什么呢? 在已查到的、都有“问题小说”这一词条的6种文学词(辞)典[1]中,由于研究者对这一文学现象的认识不同,除了在小说题材是反映社会“问题”这一点上达成共识以外,在其他方面都存在分歧。对于“问题小说”产生原因的理解,存在着“由易卜生的‘问题剧’演化而来”、“被五四新文学运动所唤醒”、“人道主义新思潮的输入”、“近代平民文学的产物”的不同说法,这源于研究者对其创作时间、所囊括作家作品的认识差异;对于“问题小说”的创作时间主要有四种意见:“‘五四’过后,二十年代初年形成的小说流派”、“新文学运动的前十年出现的”、“五四时期开始出现的”、“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和七十年代后期”。时间的不确定引起对代表作家及作品的认识不一致:或者把《新潮》小说排除在外,或者把文研会“为人生”派十年间的创作都混入其中,甚至还有联系到新时期的文学创作,从而造成“问题小说”这一概念外延(即所包含的小说文本)的模糊。文本(量)的不确定,造成了对“问题小说”内涵(质)理解上的偏差。 对《新潮》小说和文研会作家作品的理解,是产生种种分歧的焦点。这二者是同“质”的么?能否一起构成“问题小说”的内涵?若异质,差别在哪?产生不同的原因是什么?若从创作思维特征分析《新潮》小说和1921年《小说月报》刊登的小说,则应该能看得更为清楚些。 一、旁观者·想象·再现——问题小说与近代小说思维模式 “问题小说”这一概念的提出,首推周作人。在1918年4 月讲演《日本近三十年小说之发达》中,他评价了日本近代文学中“问题小说”的地位。又于1919年2月发表了《中国小说中的男女问题》,明确提出“问题小说是近代平民文学的出产物”、“问题小说所提倡的必尚未成立,却不可不有的将来的道德”[2], 强调“以小说为闲书”的中国传统不可能产生“问题小说”,从而规定了“问题小说”的“近代性”本质,也就是小说文本中蕴涵的近代小说思维模式。 所谓近代小说思维模式,就是晚清以来,作者、批评者在小说观念上不再迷信传统“小说”的定义,但又囿于历史阶段的局限,不能形成完整的、有系统的现代小说思维模式,而呈现出一种比较模糊的小说创作思维状态,这可以从当时《海上花列传》等创作和以梁启超为代表的理论批评中反映出来。特别是梁启超的《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中,强调新小说的功用在于“新民”,把小说提升到与传统散文、诗词同等甚至更高的地位,但达到的方法,却还是传统小说想象性再现事实的方法:“人之恒情……常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欲摹写其情状,而心不能自喻,口不能自宣,笔不能自传。有人焉和盘托出,彻底而发露之,则拍案叫绝。”[3] 这里提出了小说的题材是真实(“所怀抱之想象”、“所经阅之境界”)的,而非传统小说的“虚构”,要“摹写其情状”、“和盘托出”、“彻底发露之”,这样一种近代小说思维模式,蕴涵了这种思维模式的近代小说文本内部呈现出矛盾的特征,《新潮》小说亦不例外。 所谓《新潮》小说,指的是刊登在杂志《新潮》上的小说,这些小说都是短篇小说。《新潮》杂志是由北京大学学生团体新潮社于1919年1月1日创刊出版的一种宣传新文化、倡导文学革命的杂志,到1922年第三卷第二号结束时共发表小说26篇。创作者主要有汪敬熙、叶绍钧、杨振声、罗家伦、俞平伯、欧阳予倩等。 这些小说发表的刊号、篇名、作者如下: 第一卷第1号:《雪夜》、《谁使为之?》,汪敬熙 第一卷第2号:《一个勤学的学生》、《一课》,汪敬熙;《断手》,欧阳予倩 第一卷第3号:《渔家》,杨振声:《是爱情还是苦痛》,罗家伦;《这也是一个人》,叶绍钧 第一卷第4号:《一个兵的家》,杨振声;《花匠》,俞平伯;《怪我不是》,某君 第一卷第5号:《新婚前后七日记》,任銒;《春游》,叶绍钧;《洋债》,郭弼藩 第二卷第1号:《明天》,鲁迅;《砍柴的女儿》,K·S;《炉景》,俞平伯 第二卷第2号:《死与生》,汪敬熙;《一个好百姓》,杨钟健 第二卷第3号:《狗和褒章》,俞平伯 第二卷第4号:《两封回信》,叶绍钧 第二卷第5号:《伊和他》,叶绍钧;《贞女》,杨振声 第三卷第1号:《不快之感》,叶绍钧;《磨面的老王》,杨振声;《贵生和他的牛》,潘垂统 (按:尽管《新潮》杂志出版历时3年之久,在第三卷第1号的“目次”上,标有“民国九年出版”的字样,但根据1920年他们对于不能按月出杂志而做出的如下种种解释:(1)因国内事变太多……(4)出版迟延[4](P1076)),我们可以推断它们都是在1919—1920年间创作的。) 《新潮》小说的创作模式,基本可以代表当时在文学革命倡导下的小说创作状态。不论是根据傅斯年等人的回忆:当新潮社“筹备第一号出版的时候,只有有五卷寿命的《新青年》和方出世的《每周评论》,是我们的同道,此外若《国民公报》常有和我们的思想同流的文章”[5](P201),还是根据杂志的销量,应该说,《新潮》这本杂志在当时的影响是极大的。而且“在《新潮》上发表的小说,数量上超过了其他三个期刊(《新青年》、《星期评论》和《少年中国》——笔者注)和社团”[6](P5),1920年5月出版的《新潮》上,也记载了对同期出版状况的评价:“五四以来,中国的新出版品,虽是骤然增加四百余种,但是最大多数是没有成熟的”[7](P859)。这些都说明了《新潮》小说创作具有新文学草创期小说的代表性。语言是思维的外壳,从结构小说文本的语言方式能反映出作者的思维方式,因此,从《新潮》小说的文体特征可以反观出新文学提倡者的小说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