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癸亥级刊》说起 三年前的一天,我在中国科学院文献情报中心开架的人文社科图书中随意翻阅,偶然地发现了一本早期清华的学生刊物《癸亥级刊》,封面题“民国八年六月 清华癸亥级编”。按照当时清华学校的学制,学生必须连续修满中等科四年、高等科四年课程方可卒业。癸亥级学生于民国四年即1915年9月入中等科,而“以毕业高四之年当在西历一千九百二十三年夏,干支在癸亥,故定名曰千九念三级,又名癸亥级,或称念三级,则省文也”——《癸亥级刊》所载《级略》如此解释说。这和今天内地的指称有所不同。我们现在是哪一年入学即以该年名“级”,哪一年毕业又以该年名“届”,如1978年入学称“78级”,该级于1982年毕业,又称“82届”。所以当年清华学生的“级”相当于我们今天所谓“届”。 《癸亥级刊》是清华癸亥级学生1919年中等科课业结束时的纪念刊,总编辑是吴景超。该刊的《发刊词》说:“吾癸亥级同学,……幸于今夏得完中学课业。吾同学感师友之热诚,念造诣之不易也,谋所以纪念之者。于是有《癸亥级刊》之作。内容凡分五门:一曰《级略》,记吾级四年来经过之大事也。二曰《艺林》,载级友平日之述著,所以示成绩也——是门复分五类,曰‘论坛’、曰‘风土志’、曰‘游记’、曰‘调查’、曰‘演讲录’。三曰《译丛》,迻译西洋之名著,藉长见闻,复资练习也。四曰《杂俎》,凡级友遗[遣]兴之作皆入之,所以资观感也——是门共分四类,曰‘小说’、曰‘琐谈’、曰‘谐铎’、曰‘补白’。五曰《教员录》及《同学录》,载师友之姓名籍贯,其已故级友,亦为之立传附于后,所以志不忘也。”(原文有圈点而无标点,此处改为标点,下同)此外还附载了癸亥级的级旗图案、英文欢呼词和英文级歌(欢呼词和级歌歌词均为林玉堂即林语堂所作,按林是校长派给该级的“顾问”,大概相当于今天的辅导员吧),以及级友的个人小照、级刊编辑职员的合影等。扉页有隶书“勿忘国耻”四字,这可能因为清华学校是用庚款建立的,并且级刊印制期间正是“五四”学生爱国运动高涨之时。 《癸亥级刊》可能是清华学校最早的学生刊物之一。由于该刊是级友集资印行、仅供个人存念之物而未公开发行,所以各大图书馆少见收藏——连清华大学图书馆也不见存留。从此本封底加盖的“中国书店定价签”推测,它可能是上世纪80年代从私人手中散落旧书肆,而被当时的中国科学院图书馆即现在的中国科学院文献情报中心购入的,现在算是非常稀见的文献了。清华癸亥级学生可说是济济多士,其中不少人如梁思成、孙立人、顾毓琇、吴景超、全增嘏、吴文藻等,后来都卓有成就,声名赫赫,而清华八年乃是他们人生的起点,《癸亥级刊》则或多或少记录了他们青少年时期的行迹以至于心声。80多年后再翻看他们郑重编辑的这本纪念刊,仍可感受到他们青春韶华时期求学救国的热忱和跃跃欲试的生气。 从《癸亥级刊》看,一个名叫梁治华的人颇为活跃,因为他是该刊收录文章较多的人之一。梁治华并且自题其室曰“戏墨斋”,他也确是癸亥级学生中比较喜欢舞文弄墨的人。 “戏墨斋”少作校读 这个“戏墨斋”主人梁治华就是后来著名的文学批评家、翻译家和散文家梁实秋先生。在《癸亥级刊》的《同学录》一栏中就分明地填写着:姓名——梁治华,字号——实秋,年龄——十八,籍贯——京兆大兴。所以“戏墨斋”主人的几篇文章确属梁实秋先生的文字,而且可能是现存梁先生最早发表的文字。查余光中、陈子善两先生合编的《雅舍轶文》(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9)亦未见收录。三年前偶然看到这几篇文章,我曾经请教过致力搜集梁氏佚文的陈子善先生,他说肯定是佚文,并托我代为检出。但不巧的是,我稍后恰恰丢了那本有记录的笔记本,而凭记忆去查找,无奈记忆并不准确——我把《癸亥级刊》误记为《辛酉级刊》了,所以我虽然两次去查,都查不出,而到原来的书架去翻检,也不见踪影了。事情也就这么拖下来。直到上个月在河南参加中国现代文学文献问题研讨会,又遇到陈子善先生,再次说到这几篇佚文,令我惭愧无地。回来后下决心去找,终于在网上通过“级刊”两字在中国科学院文献情报中心的馆藏目录中,找到了这本标明是清华学生编的《癸亥级刊》,始知自己记忆有误,前去复制时发现这本刊物已被移藏于善本库中了。现在就把这几篇梁氏少作略作整理,依次录呈如下。因为原文无标点,为便阅读,所以以意逆志地代加了标点;文字间有校理,放在[]号内随文标示;其他需要略作解释之处,则附识于每篇原文之后。 胸战 春雪降,天气骤寒。时已近午,而雪未少杀。檐上麻雀,三五成群,啾啾而鸣,一若久未得食者。窗外凉风彻骨,一片白色,景乃绝惨。屋内喧哗聒耳,盖四五学生围炉取暖,谈锋正纵也。所谈皆校内笑柄。如某教师之被哄也,某生带箧带之被罚也。每毕一语,喊声笑声鼓掌声,杂然并起,而窗外之鸟声,似亦与之相应答。 某生提议曰:“诸君少安毋燥[躁]。余有一言。”众趣之言。乃曰:“吾等今晨已上三堂矣。诸君得勿饥乎?”众齐曰:“饥甚。”“校内饭食太劣,诸君得毋厌之乎?”众又齐曰:“厌之甚。”某生乃从容而言曰:“然则赴售品所食物乎?”此语一出,屋内又大哗,细辨之则皆赞成之声。于是蜂拥而出。 中有李生者,留室中,独不去。众强之,坚不可。某生曰:“汝岂阮囊艰[羞]涩耶?不然,大丈夫宁做守财奴耶?吾视汝神色枯槁,腹必饥甚。亏汝读过生理,不知枵腹攻读有碍卫生耶?且学校饭食不堪下箸,此尽人皆知。汝必不肯失者,果何意欤?售品所物美价廉,有口皆碑。尤以豆浆鸡汁肉角[饺?]等为最。不独滋味适口,抑亦强壮身体。现际天寒,啜豆浆,嚼肉饺,集二三知已,促膝而谈,乐且无穷。汝必欲埋首书案,岂非大愚?今为汝计,试一行。吾适自家内汇到现款,不忧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