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唐人,大名鼎鼎,他的《金陵春梦》曾经风靡大陆。但说起阮朗,知道的人就不多了。其实,唐人即阮朗,阮朗即唐人也。而他的本名则叫严庆澍,更加不为人知了。正像人们大都知道鲁迅,而不知道他的本名周树人一样。 香港有一批小说家,赋有多样才华和多副笔墨,不仅小说形式变化多端,而且又擅长散文、随笔、评论、电影、戏剧等,阮朗,正是其中的一位佼佼者。从50年代初发表《某公馆散记》(《人渣》)开始,到1981年不幸病逝,30年间,不包括电影剧本等,仅仅小说即留下了数百万言的作品。阮朗是一团火,他用“自燃”来创作,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写作。 使阮朗名声大振的是《金陵春梦》,但从艺术价值上说,他用阮朗、江杏雨等笔名写的社会写实小说,也许更值得我们青睐。30年间,阮朗留下的著名短篇小说集有《玛丽亚最后一次旅行》、《爱情的俯冲》、《香港风情》、《黑裙》、《十年一觉香港梦》等;中长篇小说则有《格罗珊》、《靓女》(《春回来了》)、《女大女世界》、《天涯共此时》、《华灯初上》、《赎罪》、《长相忆》、《第一个夹万》等。(注:上述作品大都出了大陆简体字版,如北京出版社之《香港风情》、广东人民出版社之《黑裙》、广西人民出版社之《十年一觉香港梦》、四川人民出版社之《华灯初上》等。福建人民出版社之《香港小说选》亦收入阮朗多篇佳作。) 综观阮朗的上述长、中、短篇小说作品,表现了这样一些显著的特色: 第一,批判现实主义的现代版、香港版 从文学史上说,批判现实主义是19世纪的产物,巴尔扎克、托尔斯泰等是它的代表作家。时至20世纪六、七十年代,这个“百年老店”似乎早已过时了,事实上不然。任何创作方法和创作思潮,只要它既适应社会要求又符合创作规律,它便不会是昙花一现,而必然是永远起作用。曾几何时,前苏联的斯大林主义文艺官僚们曾经想用“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来取代它,硬要篡改它揭露黑暗、批判现实的基本规律,而要追加上什么“歌颂光明”、“用社会主义思想教育人民”的尾巴,实际上是要作家、艺术家们粉饰现实,掩盖丑恶乃至血腥,为那些残忍的、不人道的倒行逆施大唱赞歌。随着斯大林模式的假社会主义的解体,这种模式的派生物“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也被牢牢地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历史证明:批判现实主义揭露社会黑暗和丑恶,同情被侮辱与被损害者的光辉的人道主义旗帜,将永远在人类上空高高飘扬。它虽然产生自封建主义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的前期,但它的创作精神和原则,应该说对任何社会、任何时代都是适用的。具体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香港来说,这个贫富悬殊、充满罪恶和欺诈的殖民地化的资本主义社会,太需要批判现实主义的创作精神和创作方法了。早在上世纪20年代至50年代的香港文学中,这种精神和方法就一直在起着主导作用。侣伦、黄谷柳、刘以鬯、舒巷城、海辛、金依等人的小说创作,虽然也有其他创作方法(如浪漫主义和现代主义)的影响,但批判现实主义始终是一条鲜明的红线。《穷巷》、《虾球传》、《太阳下山了》等不必说了,即使刘以鬯的现代主义的意识流小说《酒徒》,也何尝不洋溢着批判现实主义的精神!让人十分欣慰的是,批判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与精神,在阮朗的小说创作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扬光大。阮朗对香港社会丑恶面的揭露和鞭挞,较之他的一些前辈和同行,无疑有了新的发展、新的特色。 《华灯初上》、《爱情的俯冲》、《发嫂》、《十年一觉香港梦》等作品不妨作为一个组合,它们表现的是香港平民百姓的悲惨遭遇。《华灯初上》的女主角汪玲是一位美丽善良的少女,可惜出身贫寒,为了生计,只好下海当了舞女。在这种“货腰娘”生涯中,她受尽了凌辱甚至敲诈,她与恋人朱秋实的纯洁爱情也不得不忍痛牺牲。但她并未在烂泥塘中沉沦,她努力维护了自己做人的尊严和心灵的纯洁。小说对她寄予了深切的同情和热烈的赞美。像那些批判现实主义的杰作一样,小说把对上流社会卑鄙龌龊的揭发与对“小人物”的同情、讴歌紧紧结合了起来。《爱情的俯冲》题材与《华灯初上》类似但艺术处理却更加惊心动魄。不知父母何许人的弃儿招华被养父母拉扯大后,为了生计,卖给了曾记马戏团,成了“空中飞人”的女主角,为马戏团赢得了票房和掌声;19岁的她也出落得如出水芙蓉。于是,有蒋家王朝小官僚背景的曾老板和他的儿子“狗熊”同时看上了她,她已经成了他们的盘中物。她很想与从小一起长大的祥哥私奔逃走,但懦弱的祥哥却在关键时刻畏难却步。结果,在奋力抗拒了“狗熊”的强暴后,被他故意失手将她从十几米的高空中“俯冲”了下来,结束了自己仅仅19岁的美丽生命。马戏团老板父子算不得什么巨恶大憝,但害死无依无靠的弱女招华他们的能力已经绰绰有余了。“爱情的俯冲”,是多么强烈的哀惋与控诉呀! 《发嫂》与《十年一觉香港梦》虽然写的也是平民百姓的悲剧,但和上述两篇作品显属不同类型。两篇小说皆不牵涉“下海”,既不是演员行状,也不是舞女生涯,主人公是地地道道的平民百姓。然而,十几岁的施玉瑛在父亲破产后成了一名弱女子,与母亲相依为命,到工厂打工,被工头欺骗蹂躏,后又被卖入了一个冒牌“音乐厅”的隐形妓院,落入“黑社会”的掌握之中,被逼卖淫以至发疯,成了所谓“发嫂”。阿玉的悲剧虽然她的父亲要负一定责任,但归根结蒂,她是香港罪恶的殖民社会的牺牲品。与她的不幸遭遇相类似,《十年一觉香港梦》中的翁小英、翁小龙也值得人们深深同情。14岁的小英被阿飞勾引到“人肉市场”去伴舞,又被迫吸毒,活活给“毁”了。而她的12岁的弟弟小龙也继她之后陷入了扒窃团伙的魔掌,由小扒手到劳教犯,走上了可怕的犯罪道路。《发嫂》、《十年一觉香港梦》等作品,不愧为对香港殖民地罪恶社会的血泪控诉!正如《十年一觉香港梦》中小英、小龙的父亲所说:“这些丧尽天良的人,在特殊势力‘保护’之下,用廉价的鱼饵勾引入世未深的人们。他们同打手、旅馆、堕胎医生、高利贷者、毒贩等等布下了一个阴毒的陷阱,贪婪地喝着人血、啃着人骨、嚼着人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