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策派又称战国派,是抗日战争时期活跃在大后方昆明、重庆等地的一个松散的学术集合体,因其主办的刊物《战国策》(半月刊,后改月刊)、《战国》(重庆版《大公报》副刊)而得名,主要成员为林同济、雷海宗、陈铨、何永佶等人。半个多世纪以来,对战国策派的研究,政治批判多,学理评价少,片面分析多,全面把握少,以讹传讹多,立足第一手材料的少,战国策派被视为“宣扬法西斯主义”“为国民党统治提供学理依据”的“反动派别”而备受批驳。今天,我们有必要重新审视其思想,作出一个较为客观、公允的评价。 一 “战国时代的重演”是战国策派对时代的把握,也是其思想的出发点。 雷海宗、林同济受斯宾格勒、汤因比的历史形态学影响,形成了其文化形态史观。 雷海宗以文化形态史观考察世界历史,认为各种文化均要经历封建、贵族国家、帝国主义、大一统、政治破裂与文化灭亡的末世五个阶段。他以埃及、希腊罗马、欧西三种文化作为例证,发现埃及、希腊罗马在“政治破裂与文化灭亡的末世”后已被外族征服,其古老文化也“绝迹于天地间”了,而欧西文化却正处于帝国主义阶段,“大战国的景象已经非常明显”,他又预言“欧美在人类史上若非例外,最后的归宿也必为一个大一统的帝国。但或者这仍为百年以后的事”。[1] 林同济则认为每种文化都要经过封建、列国、大一统帝国三个阶段,成熟的列国阶段即战国时代。“封建阶段‘持于尊’Honor,列国阶段‘争于力’Power(韩非子语),大一统阶段却一心一意要‘止于安’Security。”列国阶段有“个性的焕发”与“国命的整合”两种潮流相克相成,最富活力,大一统阶段文化与日俱增一种老年“倦态”。[2]他认为中国等古老文化已完成大一统阶段,“活力颓萎”,而欧西文化却正值成熟的列国阶段——战国时代,“活力乱奔”。林同济用历史形态学的观点来“占断”时代,拍案惊呼:“这乃是又一度‘战国时代’的来临!”[3] 无论是雷海宗的“大战国的景象已经非常明显”,还是林同济的“又一度‘战国时代’的来临”,用意都在于击碎国人的和平幻想。林同济认为依赖国联无异于置身火药库旁却和人家交换“安祥古梦”,他揭露了投降派的“傀儡心理,文人鬼胎”,主张坚决抗战到底。他认为:“日本对我们更非全部歼灭不可,而我们的对策,舍‘抗战到底’再没有第二途”,“大同可以为我们最后的理想。‘战国’必须是我们下手的作风。”他还提出三点告诫国人:“不能战的国家不能存在”;“左右倾字祥,意义全消”;“‘战’与‘国’两字必须是我们此后一切思维与行动的中心目标”。[3] 战国策派“战国时代的重演”论有明显的错误,不重视战争的正义与非正义的区别、左右倾意义全消就是突出例子,但他们关于超级大国争夺世界霸权的论述,关于以武力求和平的论述,关于中国只有战胜日本才能求生存的论述等等还是符合实际的,特别是他们警醒国人抗战到底的用心更是良苦。 林同济、雷海宗用历史形态学来研究历史,但他们对历史形态学的西方中心主义等理论缺陷进行了扬弃,特别是雷海宗,创造性地提出了“中国文化独具二周”说。雷海宗认为,至淝水之战时,中国文化已完成了第一个周期,但却没有象其他古老文化一样走向灭亡,而是开始了第二个周期。在他看来,是胡汉民族的融合、印度佛教的传入,特别是江南的开发,给中国文化带来了新的生机。中国文化既有第二周,也可有第三周,此次抗战就是第二周的结束与第三周的开幕。雷海宗满怀信心地号召国人在抗战中建国,迎接在望的第三周文化。[4](P131—165) “中国文化独具二周”说虽未能为“建国”提出很多建设性意见,但从学理上论证了中国文化的顽强生命力,起到了振奋民族精神的作用,并且预见到未来世界的民族冲突与其说是政治冲突,不如说是文化冲突,中国文化在借鉴西方文化优长的同时要保持其独立性,才可能有第三周的发展,亦有可取之处。 二 为了使中国成为一个能够“战”的国家,为了迎接中国文化第三周的来临,战国策派反思了传统文化。他们发现,中国文化虽有其旺盛的生命力,但由于已完成大一统阶段,显示出一种与时俱增的老年“倦态”,“内在外在,都嫌活力颓萎”[5](P3),“个人缺乏活力,民族缺乏活力”[6](P1)。战国策派学人从国民性、官僚传统、家族制度、兵制、文学艺术等视角分析了传统文化缺乏活力的状况。 战国策派学人在中西人格的比较中,发现了中国国民性的一些弱点:ER认为中国人缺乏反抗的“悲剧因素”;何永佶认为中国人缺乏“使命”(Mission)和“天召”(Call)的思想,只求“活着”,不求“做点什么”,即使有所求,求的也是“功名”而非“Career”(事业),郭岱西认为中国人外儒内道,现(显)意识是儒,潜意识是道,道家重个性,重自由,但道家的自由不同于西方充满社会意识的自由,是一种“超社会”、“非社会”的自由。[7] 战国策派学人认为中国文化的“活力颓萎”,根源在于两千多年的专制政治传统(“官僚传统”),他们对官僚传统进行了深刻的批判。雷海宗考察了中国的元首制度,认为秦汉以来皇权被神化,天下成为皇帝的私产,臣民因此缺乏主人意识,成为向心力极差的一盘散沙。[4](P78—100)林同济认为,君主制衍生了官僚制。官僚传统是内向而非外向型的,内耗严重,并具有皇权毒、文人毒、宗法毒、钱神毒四种毒质。[8]在官僚传统下,士发生了“由技术到宦术”的蜕化,以前是“专门做事”,“做专门事”,现在是专门做官,讲究的是“宦术”“手腕”[9],刚道的“大夫士”的人格型也演变为柔道的“士大夫”的人格型。[10]官僚传统滋生了“中间人”“从中取饱”的“中饱”现象。中饱导致“府库空虚于上,百姓穷饿于下”,直接阻碍了资本主义的产生。林同济对此痛心疾首:“中国者,实乃中饱之国也。‘中’饱,所‘国’贫矣。”[11]林同济对国民政府的中饱现象也直言不讳:“其实到了这年头,差不多有官便贪,贪官之贪字大是多余。”[12]在空前的民族灾难面前,林同济热切呼吁“‘中饱’集团改革为民族的‘中坚’工作者”[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