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陀全集》新收作品较多,计新收入短篇小说21篇,长篇小说两部(未完),散文23篇,散文诗一部,未刊电影剧本和戏剧作品3部,书信80封,日记4组,以及创作历程、文学杂评、回忆录等34篇,共新收作品约120万字,占全集字数的三分之一以上。书信、日记约20万字。本文所涉,仅限于书信和农村生活日记这两个部分。 艰难的选择与选择中的困惑 全集所收的农村生活日记,是师陀1952年底至1954年上半年在山东莒县爱国村农业社深入生活时的日记。日记写得比较简略,多为风雨阴晴、农事活动的客观记录,但从中仍可以看出师陀当时的思想状况以及在深入生活过程中开始新的创作时的喜悦。 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立,文艺进入全面宣传贯彻毛泽东文艺工农兵方向的历史年代。1951年10月,《毛泽东选集》第一卷出版,《文艺报》发表社论《学习毛泽东思想为贯彻文艺的工农兵方向而奋斗》的社论。1952年3月,《文艺报》在《长期地无条件地全心全意地到工农兵群众中去》社论中,更加明确地要求文联组织作家下乡、下厂体验生活,改造思想,获取丰富的创作源泉。同年10月,《人民日报》在纪念《讲话》发表十周年的社论《继续为毛泽东同志所提出的文艺方向奋斗——纪念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十周年》的社论中,提出了进一步贯彻文艺工农兵方向的具体措施。师陀就是肩负着表现农村新生活的重任,迈入他已十分陌生的农村的。 当时的农村生活十分艰苦。1953年1月1日,师陀入乡第一天的日记记载:“风息,冷更甚,室内生火,杯中结冰。”此后多天的日记都和环境有关。如同月6日日记:“昙,甚冷”;同月16日日记:“甚冷。入夜小雪一阵即止,寒风怒吼,天晴星出,地上如撒一层盐粒,为入冬以来最冷者”;同月19日日记:“稍暖。上山打石头。”寒冬过去,师陀又面临着酷暑的考验。同年8月25日日记:“热甚。喘息困难,空气蒸潮。”尽管环境艰苦,但师陀心系农民,他时刻关注着农村发生的大小变动。1953年8月18日日记记载:“阎庄集,社内谣传二十多户出社,人心浮动。”同年9月29日日记,又详细地记述了在县里开会的情形:“县委书记作总结,至下午一时余结束。回招待所又分区讨论,据查已逃荒至东北者六十余户,拟逃荒至东北者尚八十户。若不立即进行教育说服,逃荒者会迅速增加。”眼见地里“豆子有水冲坏的,有被豆虫吃光的,谷子有潦死的”,师陀心急如焚。当看到妇女积极参加农田劳动,师陀在日记中称赞:“一队比二队晚点,昨天妇女半劳力全出动打坷垃,以二队妇女平常不参加劳动的情形,是好现象。” 下乡接受教育改造的空闲时间,师陀坚持和农民谈心,日记里还不时地记录着他偶然获得的生活细节,风趣的对话。和农民谈心的记载随处可见,如“与陆月峰谈”,“晚,在吕凤仪家与吕成文、凤山、凤城谈”,“早饭后与高同志谈”,“下午找任见友谈”,“找孔翔凤谈,彼逃避不见”,“与地委朱书记谈,无所得”。与农民谈心使师陀既做了农民的思想工作,也获得了一些宝贵的创作素材。这对他来说真是一举两得。新的创作在孕育。入村第十个月,师陀终于创作了到农村后的第一篇短篇小说《前进曲》。时任上海《文艺月报》编辑的唐韬,收到师陀寄去的《前进曲》后,立即复信师陀,甚至对作品作了言过其实的夸奖:“今日恰好收到你的信和短篇,令人高兴之至,我立刻把它读完了,我的感觉是:好!这不是一句普通的应酬话。首先,在许多写单干、互助、合作的小说中,你突破了一般的公式的写法,而且笔尖蘸满了生活,那样细致的感情,在新作家中也不大有,我因而脱口说:毕竟是老作家!(这并不等于说我看轻新作家)。”在《文艺月报》发表后,《前进曲》又被《人民文学》转载。《前进曲》的成功激发了师陀新的创作热情,包括四个短篇故事《印象记》接着又在《文艺月报》揭载。唐韬连续写信向师陀索稿,信中说,“《前进曲》发表后,反映很好。我们渴望你再有稿寄来。……渴望你于二十日前再寄些文章来,小说报告都好。”当时师陀接到的索稿信和催稿电话当然不止《文艺月报》一家。这是1954年4月29日至6月13日日记中的相关记载:“得《解放日报》电话,催稿也”;“得《解放日报》文艺组郑同志电话,逼稿也,不得已诺之”;“得《文艺月报》电话,得《人民文学》信,言曾经得到消息已为《解放日报》写成短篇小说三分之一,要求同时发表,而事实我还没有动笔”;“得《人民文学》信,来索稿也,即复”;“得《解放日报》电话,催稿也”。 催稿信的纷至沓来,表面看似乎是师陀新的创作期的来临,但在同时,日记和相关材料就暗示我们,师陀小说创作的危机似乎已经来到眼前。尽管在农村生活已达一年半之久,但师陀对新的农村生活仍然显得隔膜;已经发表的《前进曲》《印象记》虽然受到了朋友的称赞,但他也深知,创作是作家独特的生命体验,而他写出的几个虽然一时能给读者带来新鲜感的故事,浮光掠影,生命力是不会长久的。即使不少报刊来信来电话催稿,但师陀送出的稿子,或他们对艺术质量不满意,或别的他所不知道的原因,实际上并没有都得到发表的机会。作者对自己的创作曾做过这样清醒的自评:“从内容而论,还有个极为显著的缺点,就是表现的范围太窄,见解甚卑,可是这又急不来。”这话并非自谦之词。“见解甚卑”,实际上指的是作品缺乏深刻的思想穿透力;而“这又急不来”,则是他预卜到自己文学观念的转变可能是痛苦而又漫长的。日记中的“看书、看笔记、闷甚”,就从一个侧面透露出了他当时心情的沉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