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说采取什么样的叙述格局是由叙述者的叙述方式决定的。一般地说,作为叙述者,有这样几种形式: 1.显身。叙述者在本文中采取不回避的姿态,在幕前活动。 2.不显身。叙述者在本文中采取隐避的态度,在幕后活动。 3.介入。叙述者介入本文的故事,既是叙述者又是本文人物。 4.不介入。叙述者不介人本文故事,是一个局外人。 5.全知。叙述者对本文故事全知全能,主宰着故事的进程。 6.限知。叙述者从特定的视角讲述故事,对故事的情况不完全知晓。 根据叙述者的这几种表现形式,通观赵树理的小说,其叙述方式可以概括为两种样式:叙述者显身不介入的全知叙述方式和叙述者不显身不介入的全知叙述方式。下面分别对这两种叙事方式进行具体分析。 1.叙述者显身不介入的全知叙述方式 在赵树理成名之后发表的26篇小说中,具有这种叙述方式的小说是比较少的,主要有《孟祥英翻身》、《登记》、《表明态度》、《卖烟叶》四篇作品。在这些小说中,叙述行为是在一个显在的书场格局中完成的,它主要由两部分构成,一个是叙述者,另一个是叙述接收者。叙述者以“说书人”的身份出现,在叙述行为中处于主导地位,叙述接收者则只是一个对叙述者言听计从的被动的接收者。叙述者自称“我”,故事全部由“我”来讲述,“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从交代人物、说明环境、叙述情节到评说故事,都由一人娓娓道来,同时,“我”还不断地与叙述接收者——“朋友们”、“你”等进行必要的对话交流,对事件、人物或讲述作出说明和评论。这样,在这些小说中,就由叙述者“我”和叙述接收者“朋友们”、“你”构成了一种和谐贯通、有声有色的“说一听”式的叙述格局。请看: 诸位朋友们:今天让我来说个新故事。这个故事题目叫《登记》,要从一个罗汉钱说起。(《登记》) 不过你却不要以为他们既是世代婚姻,对对夫妻一定是很美满的,其实糟糕的也非常多。这地方是个山野地方,从前人们说:“山高皇帝远”,现在也可以说是“山高政府远”吧,离区公所还有四、五十里。(《孟祥英翻身》) 李老师的特点多得很,不过我不打算在他刚出校门时候多作交代,待一会儿让故事里的一个人替我介绍吧。(《卖烟叶》) 从这几段文字中,我们不难看出,赵树理这几篇小说中的叙述者显然是一个君临于故事之上的“说书人”:他时而叙述故事信息;时而站出来与听众直接接触、当堂交流;时而又对故事中的人物、事件作出道德上、情理上的评论和解释;时而又控制自己的叙述行为,给听众留下诸多悬念。而叙述接收者作为与叙述者面对面的听众,他不仅直接帮助叙述者完成了上述功能,而且作为一个恭顺的听者,有他的存在才使得讲故事的过程变得顺畅清晰、引人入胜,更重要的是由于他的存在,读者才能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置换到他的位置上,与他合而为一,从而真正地进入故事。 同时,我们也必须看到,由于“说书人”叙述姿态的显在存在,就必然使他的叙述行为充满了书场特色:比如前引文中提到的“诸位朋友们”等说书用语;还有一些游离于故事之外的各种解释、说明、评论等等。这些为了显示“说书人”存在的叙述行为,往往使得小说在情节上不够紧凑,在行文上有罗嗦繁复之感。 如果说这种叙述方式由于书场的显在存在必然带来了一些游离于故事之外的叙述行为的话,那么,在下面的这种叙述方式中,这种书场化的叙述行为基本消失了。 2.叙述者不显身不介入的全知叙述方式 除了上述几篇小说之外,在赵树理其他22篇小说中,基本上都采用叙述者不显身不介入的全知叙述方式。这种叙述方式的特点表现为:故事中那种显在的书场消失了,叙述者不再以一个“说书人”的身份直接露面,而是转入故事背后,变成了一个潜在的讲故事者。由于他还是以全知全能、无所不通的叙述姿态凌驾于故事之上,所以,尽管叙述书场取消了,但叙述者作为“说书人”的声音并没有消失。再请看几段文字: 刘家岐有两个神仙:一个是前庄上的二孔明,一个是后庄上的三仙姑。二孔明也叫二诸葛,原来叫刘修德,当年作过生意,抬脚动手都要论一论阴阳八卦、看一看黄道黑道。三仙姑是后庄于福的老婆,每年初一十五都要顶着红布摇摇摆摆装扮天神。(《小二黑结婚》) 在老槐树底,李有才是大家欢迎的人物,每天晚上吃饭时候,没有他就不热闹。他会说开心话,虽是几句平常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就能引得大家笑个不休,他还有个本领是编歌子,不论村里发生件什么事,有个什么特别人,他都能编一大套,念起来特别顺口。这种歌,在阎家山一带叫“圪溜嘴”,官话叫“快板”。(《李有才板话》) 聚宝觉着满土这个年轻人也很好,只是不赞成他说这“平和”。他想王光祖他们作了一辈子恶,大家对他们这样平和,还算什么“翻身”?只是他跑了多半天路,又应酬了半后晌,有点累了,也顾不得多想这事,胡乱吃了两碗饭,就去睡觉了。(《刘二和与王继圣》) 这三段都是我随手拈来的。阅读这几段话,我们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叙述者在讲述故事时都是在用一个“说书人”的口吻娓娓道来。可见,在赵树理的大部分小说中,在取消了显在的书场、显在的“说书人”,以及随之而来的书场化的叙述套语之后,却把“说书人”的口吻保留子下来。由于此时的“说书人”已经不再在故事中露面,所以他在讲故事的过程中,总是尽量地把自己的思想、情感、价值评判等主观见解不直接说出来,而是把它们融化到人物、事件和情节的叙述中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来,正如周扬在谈到赵树理小说中的人物塑造时所说的:“关于人物,他很少做长篇大论的叙述,很少以作者身份出面来介绍他们,也没有作多少添枝加叶的描写。他还每个人物以本来面目。”[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