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讲北岛的诗,讲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我要讲到北岛的诗出现的背景,一些具体情况。因为,在座的同学有很多都是80年代以后出生的,出生在文革以后。对我这样年纪的人来说,北岛,或者说“朦胧诗”、“新诗潮运动”,都是很熟悉的事情,就像昨天刚发生一样。对你们来说,那好像是很遥远的事情。所以,我要介绍北岛当时在“朦胧诗”中的位置,和由他所引起的一些争论。另外一个部分,主要谈对北岛的诗的认识,艺术特征、诗歌性质,或者说诗的技艺的特点。大概就是这两方面的问题。 北岛和朦胧诗 (一)《今天》诗人 下面,先讲“背景”方面的情况。北岛出生于1949年,就是通常所说的“共和国的同龄人”。知青一代的作家中,许多人都是1949年前后出生的,比如说,著名的小说家阿城。“朦胧诗”代表诗人中,顾城的年龄最小,1955年出生,其他的都是1949年到后两三年这个时间出生的。北岛的原名叫赵振开,是北京四中的高中学生。知青作家和“朦胧诗”诗人,不少是北京著名中学的学生,如北京四中,清华附中等。文革初期,北岛也积极参加红卫兵运动。后来对红卫兵运动感到失望,态度消极起来,大概成了“逍遥派”。“上山下乡”运动时,他没有去农村,1969年之后,在北京的一个建筑队当建筑工人。70年代初期开始诗歌写作。他的主要作品是诗,也写小说。小说最有名的是中篇《波动》。这部小说和靳凡的《公开的情书》,礼平的《晚霞消失的时候》一起,是文革结束前后三部著名的中篇,在知识青年中流传很广。靳凡在文革开始的时候,是我们学校中文系的学生。靳凡不是她原来的名字。她现在香港中文大学,叫刘青峰,但也不是她在北大时的原名。她在编《二十一世纪》,一份有影响的杂志。据说她现在不大愿意人家再提这篇小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猜想,对年轻时候的激情和浪漫,人们有时会很复杂,尤其是小说带有明显“自叙传”的色彩。另外一个很有影响的中篇叫《晚霞消失的时候》,作者叫礼平。小说虽然有许多“破绽”,却写得很有才气。这篇小说的发表,曾有不少周折。它受到欢迎,也受到批评。批评者之一是著名哲学家王若水。在当时的“思想解放运动”中,王若水是站在潮头的人物,却对它批评得很尖锐。分析这个事件很有意思,可以了解当年“思想解放”的性质和向度。礼平后来不见他写作,什么原因也不清楚。在这三部小说里面,《晚霞消失的时候》是最好的,即使在今天再读,仍然能够感动你。准确说,是感动我;因为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读下去,读后会有什么感觉。有时候,一些有缺陷的作品,比技巧圆熟的作品,更能让我们触动。这个我不做详细分析了。北岛除了《波动》外,还有一些短篇小说,如《幸福大街十三号》,一篇带有寓言性质的、卡夫卡式的小说。 现在来谈北岛的诗。北岛被看作是“朦胧诗”的代表诗人,他和舒婷、顾城等,也被称为“今天诗派”。《今天》是北岛、芒克等1978年12月在北京办的一个文学刊物。刊物因为不是正式出版的,所以称作“民间刊物”。《今天》发表诗、小说,还有少量的评论和外国文学作品翻译、介绍。北岛当时在青年、特别是大学生中有点“偶像式”的影响。诗人柏桦在他的自传性著作《左边——毛泽东时代的抒情诗人》这本书里,讲到北岛的诗在他们那里引起的“震荡”。柏桦当年在广州外语学院读书,他读到北岛的《回答》,用了“震荡”这个词,并且说“那震荡也在广州各高校引起反应”。是的,“一首诗可以此起彼伏形成浩瀚的心灵的风波,这对于今天的年轻人来说也许显得不太真实或不可思议”,但情形就是这样。柏桦对这种心灵现象,或者说阅读现象的分析是,“今天”诗人发出的是一种巨大的毁灭和献身激情,这种激情的光芒,“帮助了陷入短暂激情真空的青年”“形成一种新的激情压力方式和反应方式”,包括对“自我”的召唤,反抗和创造,浪漫理想和英雄幻觉……北岛当时在国外也有不小的名声。但是,北岛在中国大陆得到诗界的承认,却一直很费周折。他在国内的一本个人诗集(不是多人合集,也不包括被收入选本),是广州的一个叫“新世纪”出版社出版的,那已经是1986年了。在这之前,台湾早已出版《北岛诗选》,他的诗也被翻译成英、法、德、瑞典等多国文字,美国的康奈尔大学出版社也出了《太阳城札记》。另外,他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多次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人,而且据说获奖的可能性很大。当然,北岛如果得奖,肯定又是一个有争议的得奖者。这不仅涉及政治意识上的争论,也关系到对他的诗艺上的评价。 北岛从上世纪80年代末以来,一直生活在国外。写作,继续编《今天》。此《今天》已不是当年的《今天》了。有一种精致的、“经典化”的定位,没有了当初的粗糙的活力。这其实不是《今天》独自的“命运”,我想,几乎是一切“先锋”都会经历这样的“转化”。生活在国外面临的问题,是他的写作对象、阅读对象的变化,再就是语言的问题。北岛好像不能很好用英语熟练写作。他不像另外的一些作家,比如说俄国的布罗茨基,在离开俄国之后,主要用英语写作。在英国的张戎,也就是写小说《鸿》的,还有学者刘禾,也都是用英文写作、著述。北岛可能做不到这一点。当然,也可能是他坚持主要处理“中国的经验”,面对讲汉语的读者。但这就发生了一种有悲剧意味的状况。国内的读者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很难读到他和其他一些人;而写作者的所谓的“中国经验”也会逐渐褪色、泛白。这是一个矛盾。这种情况,不限于北岛。90年代以来,有一些优秀的大陆诗人生活在国外,也继续写诗。如张枣、多多、杨炼、肖开愚、宋琳、严力等等,这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目前,沟通、交流的情况有所改善,对他们的了解也多了起来,这是好事。北岛收入他在国外写的诗的诗集,也要出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