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杂文变迁与栏目兴衰 1951年11月,中国文联派冯雪峰率领《文艺报》编辑陈企霞等人访问苏联,此行的一个重要目的是学习“先进的苏联文学经验”,回国后,冯雪峰便从上海调到了北京,担任《文艺报》主编,此前在上海,文化界的领导人是当年被鲁迅称为“四条汉子”中的夏衍,他和彼此思想和理论有点接近的胡风一样,处于边缘位置,主要整理和注释《鲁迅全集》,此外就是和唐弢在上海筹备一个新杂志——《文艺新地》。 其实,对于建国后冯雪峰的职务安排,中央也颇费脑筋。他的身份本身就复杂,作为党和鲁迅的联系人,雪峰做过重大贡献;参加过长征;也蹲过集中营;但作为革命的领导者,却摆脱不掉一个“湖畔诗人”的冲动和率直,1937年与中央领导(博古)因思想分歧发生争吵,一气之下“回乡写作”。由于他在党内的资历,解放后不久,周总理指示出版总署署长胡愈之,让冯雪峰担任一个出版社社长,但“级别要比其他出版社高点,工资要高一点,要给他一辆私人用小汽车”。对于调他来北京担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冯雪峰并不情愿,一是和周扬有旧怨,如今周扬已是国家的文化领导人,其次,冯雪峰对行政工作也没有兴趣,如他自己所说,只想干一点“具体的文化工作”,“走单单做一个作家的道路”(注:胡愈之《我所知道的冯雪峰》,《新文学史料》1985年第4期。)。因为在他看来,“文艺上的地位不被承认,党内就不会有地位”(注:晓风《我的父亲胡风》第173-174页,春风文艺出版社2001年9月版。)。 此时正值1951年全国整风运动,由于思想不足,丁玲主编的《文艺报》引起了主管部门的不满。冯雪峰成了合适的主编人选,可是对于《文艺报》的“行政工作”,冯雪峰没有丝毫的抵触,正如丁玲在检讨《文艺报》错误时交代,“我们都喜欢办刊物”(注:丁玲《为提高我们刊物的思想性战斗性而斗争》,《文艺报》1951年5卷4期。),并一再推荐说,“我觉得我编《文艺报》不合适,我不是搞理论的”,“冯雪峰编《文艺报》比我好”(注:丁玲说:“由雪峰来编,我向来是这样主张的”。丁玲《我与雪峰》,《社会科学》1983年第8期。)。 19世纪初期,中国现代报刊逐渐兴起,也催生了新的知识生产方式,而中国现代文学的发生也和现代报刊有着直接的渊源关系。这也是冯雪峰这一代知识分子爱好办刊的原因。建国后,他最早注意从鲁迅1906年筹办《新生》文学杂志入手,来解释鲁迅的文化活动,将文艺报刊作为鲁迅新文化实践的起点。谈到鲁迅的杂文,他也是较早注意到鲁迅利用报刊传媒的“游击战”方式,说鲁迅“是那个时代很好的报刊作家,他一直是为报刊写文章的,而且很注意使自己的文字适合各种报刊的风格”,“在正规的意义上说,由‘新青年’专栏和《随感录》才开始了他一生的文学活动”(注:冯雪峰《鲁迅的政论活动》,《冯雪峰论文集》(下)第406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6月版。)。而且在具体写作方式上,鲁迅杂文的写法“是随时随地留心报纸,有时候,把报纸上的材料剪下来,加些按语,就成了一篇很有力的文章了”(注:他举了鲁迅的《水灾即“建国”》、《学生和玉佛》、《不通两种》、《不知肉味和不知水味》等多篇文章为例。见冯雪峰《鲁迅的政论活动》,《冯雪峰论文集》(下)第417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6月版。)。 鲁迅的方式自然也影响着他,冯雪峰除了担任《文艺报》主编和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还身兼数职,不仅出版烈士遗著(注:冯雪峰在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时期,负责整理出版《瞿秋白文集》,此外1951年还编辑出版方志敏遗著《可爱的中国》(上海出版公司),后来《可爱的中国》发行量一百多万册。);还要忙着注释《鲁迅全集》,并且还负责主编大型丛书“新文学选集”。即便这么繁忙,他仍化名在《文艺报》上发表了大量的文章。来到《文艺报》后,他的一个大动作就是加强了“新语丝”栏目,首先是将不能定期发稿的“新语丝”栏目正常化,并在数量上由原先每期一、两篇,增加到四至五篇文章。据不完全统计,仅1952年—1955年任《文艺报》主编时期,他发表在该报上的文章就有四十多篇。常常同一期中他的文章居然有四五篇之多,比如:1952年四期:《欧阳山等人的例子说明了什么》(署名于子);《毒菌的话》(署名俞密);《不要停留》(署名白芷);《美俘的命运》(署名李雍)。1952年七期:《胜利在于彻底》(署名于子);《士不可夺志》续记(署名李雍);《人定胜天》(署名俞密);《必须坚持工农兵方向》(署名甘泉)。 在中央一级刊物上,如此集中地发表文章,而且是自己主编的刊物,这在建国后并不常见,以致后来有人批评他在《文艺报》工作时,指责他在《文艺报》上发表自己的文章过多。如果考虑到他同时在《新观察》、《中国青年》等报刊上发表文章,就会发觉他似乎有意识地延续鲁迅报章写作传统,做一个“报刊作家”。在《文艺报》中,除了一些重要的长篇论文冯雪峰用了真名,其它文章均是临时性的笔名。总的来说,解放以后,作家们已经减少使用笔名,临时性的化名更不主张使用,笔名被认为是言论不自由的产物,是文人自古而来的士大夫趣味,《文艺报》这个时期的稿约中就鼓励投稿者使用真名。同时,使用真名也是增加对稿件责任感,比如“读者来信”。但对冯雪峰来说,这种办刊方式的变化对他好像没什么影响,一如他在20世纪30年代,使用临时性的报刊笔名(注:主要有:雪峰,画室,孟烈,何丹仁,冯福春,维山,洛扬,成文英,易水,吕克玉,丹仁,O.V.蓝布,海曙,海辰等。),比如主编《东南日报》副刊“笔垒”时,同样化名“木亭”、“方雨”、“庚少”、“五里”、“史木”等发表杂文,而在《文艺报》,他使用这些笔名多的是写“短评”,这里不能不提到冯雪峰在建国后杂文转向中的位置。 建国后不久,关于要不要杂文的讨论又一次浮出水面。第一次文代会刚结束,上海的文艺界就以《文汇报》为中心,爆发了“解放后还可不可以写杂文”的争议。很快,北京的文艺界就有了回应,《文艺报》从1949年3月创刊到1949年5月改版,一直有所关注这起日后被称为“别有用心”的讨论,其实无论《文汇报》还是《文艺报》,讨论的意义都超越了问题本身,其更大的背景在于中央对于地方文艺走向的关注,冯雪峰是这场京海论争中不可忽略的一位。由于和鲁迅往来密切,以及常年编文艺杂志,他对杂文写作很有兴趣。早在40年代,他的杂文就有名气,也因此在国统区他和鲁迅的杂文同样获得毛泽东的赏识(注:毛泽东早年很欣赏冯雪峰的诗文,参见孙琴安《毛泽东与作家们》,《中华读书报》2001年3月28日。汤逊安《他首先是共产党人》,《东海》1980年第1期。)。对于今天需不需要杂文,作为左翼理论家,他自然意识到杂文对于左翼文学的意义;但是延安“野百合花”事件后,已经不需要“鲁迅笔法”,当代杂文面临着一次转型,在轰轰烈烈的建国初期,这种杂文观的转变对大多数人来说,也许很容易被接受。因此,如何将这种写作方式参与到国家建设当中去,如何让杂文“提高一步”,成为讨论重点。《文艺报》按照毛泽东的观点,批评了一些人一提到杂文,就是同现实“搏斗”,对于社会主义建设中出现的现实问题,应该有对生产建设的“同情”,应该看到现实主义远景。《文艺报》开创杂文“新语丝”栏目,开篇就是胡乔木的《短些,再短些》,胡乔木认为,新的时代,文章要简明扼要,节省劳动者的阅读时间,从具体写作体式对新时代的作家写作进行干预。丁玲做主编时,《文艺报》因征求“富有思想性、战斗性的、关于政治和文化思想的短文或杂感”,已经被批评思想倾向有问题,况且来稿也很少,大多数都是编辑部自己捉刀。最后越来越多的“短评”取代了“语丝”,《文艺报》上新语丝栏目也逐渐向“短评”栏目转变,而冯雪峰在这些短评类杂文中,除了在揭露美帝方面有着“战斗性”外,再没有解放前的“投枪”和“匕首”,直到1953年栏目完全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