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肯定地说,中国原创儿童文学及其研究,要谋求健康、长远的发展,已经不可能绕过对当前的童年生态状况的思考和应对。 在我眼里,当前的童年生态出现了严重的危机。其中一个主要表现就是童年的身体生活的被挤压甚至被剥夺,从而造成了儿童生活中的身体不在场。成人(家长、教师们)对书本文化顶礼膜拜,却抽取掉在儿童成长中具有原点和根基意义的身体生活。这种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的教育,不仅难以使儿童成材,甚至难以使儿童成“人”。我想从三个方面简要论述童年的身体生活对儿童成长的根本性意义。 一、童年生命的身心一元论 法国哲学家梅洛·庞蒂在《知觉现象学》一书中,给身体下了这样的定义:“身体始终和我们在一起,因为我们就是身体。应该用同样的方式唤起向我们呈现的世界的体验,因为我们通过我们的身体在世界上存在,因为我们用我们的身体感知世界。”梅洛·庞蒂对笛卡儿的关于人的二元论深表怀疑。他认为身体同时是理解的起源和中心,也是人类与其工具建立关系的基础。 捷克教育家夸美纽斯认为,“感觉是儿童的第一位导师”。 当我们置身于美好的大自然之中,一定会产生精神的愉悦。这是以身体为基础和源泉的愉悦。比如眼睛之于碧海蓝天、肌肤之于清风微抚、耳朵鼻息之于鸟语花香。当我们置身于游戏和体育活动中,精神的快乐更是与身体的快乐合而为一。 没有身体对雨天的感受和回应,就没有戴望舒的《雨巷》;没有童年的身体游戏,就没有林格伦的《淘气包艾米尔》。 可见,人类的身体已经不是纯粹的生理器官,而是文化的器官。身体的哲学就是文化的哲学。阉割身体,就是阉割精神。因此,儿童的发展,必须是身心一元的发展;儿童的教育也必须是身心一元的教育。 二、童年的身体生活是生态的成长(学习)方式 童年的身体生活是千万年的人类生活所自然形成的生命生态形式。 现象学认为,知觉是认识的起点,而身体是知觉的基础。人类个体对世界客体的认识中,最为重要的是体验,而不是我们掌握的知识和科学。比如,儿童在掌握“河水”一词的时候,如果没有亲眼看到过流动的河水,甚至没有在流动的河水中嬉戏过的话,就不会获得贴切的认识。 身体的感觉和实践是真正生活的基础,是第一生活,而书本文化和电子媒体文化是建立在身体生活基础上的第二生活。没有第一生活,第二生活难以成立。 身体先于知识和科学,因此,在童年,身体的教育必须先于知识的教育,尤其要先于书本知识和电子媒体知识的教育。生态学的儿童教育就是使童年恢复其固有的以身体对待世界的方式。在身体教育中,也许不能得到书中和电子媒体的那么多知识,但是,赢取的是一种学习的方法,是一种本源的东西和完整性的系统,是使知识成其为知识的吸收和转化的能力。 沈从文曾说:“我读一本小书同时又读一本大书”。小书是指私塾里、学校里读的书;大书是指生活(包括大自然和人生两部分)。“逃避那些枯燥书本去同一切自然相亲近”“形成了我一生性格与感情的基础。”还如提出进化论的达尔文,写出《昆虫记》的法布尔,动物行为学大师劳伦兹,童年的身体生活都成为他们日后成就的源泉。 三、童年身体生活与自我人格建设 自我丧失是当下儿童教育真正和最大的危机。那么自我丧失与童年的身体生活在相当大程度上被异化、被关闭有关系吗?我认为不仅有关系,而且还是非常直接的关系。 每个人都被赋予了独特的身体,在这个独特的身体之中运行着个体的思想。那么显而易见的道理就是,这个身体应该是也必然是自我生成的本源。 身体的实践生活建立于儿童的生活实感,对“自我”具有召唤意义,但是,书本文化、电子传媒文化不具有这种意义。因为身体生活是属于“自我”的,而书本文化、电子传媒文化是“他者”的。英国的亚历山大·罗伯逊在《贪婪:本能、成长与历史》中就说:“共享的知识是个基本的静态的虚构,与动态而永无休止的成长意见不合。” 身体是“自我”的,没有身体感受建立不起来真实的、积极的、和谐的自我。海伦·凯勒的身体感受的痛苦是假象,而对身体障碍的超越才是她身体感受的本质。还有史铁生,他的那种独特的“自我”和人生体悟,只能以他的身体生活为根基来确立。 身体的实践生活发自内心,面对身体的实践生活,人才可以作出主体性的选择,而书本文化、电子传媒文化是外在于个体的,并不能直接导向自我选择。它们的价值往往是作为一个辅助,一个诱因。没有身体的实践生活,书本文化、电子传媒文化是僵死的、没有意义的。 关于身体生活,我们需要达到这样一个认识高度,即尊重身体生活是一种健全的人生观。儿童教育,不仅要给儿童以身体生活的时间,而是更要承认这是最为重要的人的生存方式。承认、尊重身体生活,就是承认、尊重歌唱、跳跃、嬉戏的孩童的生活方式,就是回到童年生命本真的状态,也就是回到人类生命本真的状态。 毫无疑问,守护或者恢复童年的身体生活的生态性,已经成为中国原创儿童文学必须担当的历史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