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说中“异域情调”的多样浓重,多民族跨区域交流的多样化,成为他小说创作一大特征,这是举世公认的。而这其中,西域雪山的奇异景观表现及其与人物性格和情节营构关系,是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在武侠小说中描绘的冰天雪地酷寒世界里,作者营构了一些内地中原尤其是温润的南国所难于想象的诸般物象,其中一个被充分延展夸大了的奇虫,便是“冰蚕”。 一 金庸小说中的冰蚕意象及朱眼冰蟾描写 首先引人注目的是小说《天龙八部》中的冰蚕描写。其写游坦之这一人物的前前后后,已经把冰蚕的制冷功能,夸大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该书第二十八回写阿紫和游坦之在南京城西,遇到一两丈长的一条大蟒蛇,但随之突然赶来的冰蚕威力更大:“这蚕虫纯白如玉,微带青色,比寻常蚕儿大了一倍有余,便似一条蚯蚓,身子透明直如水晶。那蟒蛇本来气势汹汹,这时却似乎怕得要命,尽力将一颗三角大头缩到身子下面藏了起来。那水晶蚕儿迅速异常地爬上蟒蛇身子,一路向上爬行,便如一条炽热的炭火一般,在蟒蛇的脊梁上烧出了一条焦线,爬到蛇头之时,蟒蛇的长身从中裂而为二。那蚕儿钻入蟒蛇头旁的毒囊,吮吸毒液,顷刻间身子便胀大了不少,远远瞧去,就像一个水晶瓶中装满了青紫色的汁液。”游坦之追踪蚕儿来到悯忠寺旁的菜地,听到胖和尚训斥这蚕儿,才知道这是那和尚从昆仑山巅带来的,乘和尚离开,游坦之就用葫芦把冰蚕带走。 《天龙八部》第二十九回“虫豸凝寒掌作冰”写阿紫将冰蚕养在瓦瓮之中,虽七月盛暑,殿中的茶壶、茶碗中的茶水等都跟着结了冰,而一些毒蛇毒虫都被冻僵并吸干了汁液。游坦之的手指被冰蚕咬了之后,这剧毒无比的冰蚕精华被吸入体内,从此他竟然变得百毒不侵。身有剧毒的星宿老怪丁春秋毒死了众丐,而游坦之屡屡触摸众丐之尸却居然无事,“冰蚕的奇毒已与他体质融合无间”,就连丁春秋本人以带有剧毒的化功大法相击,也无大碍。后来他陡施毒手击了风波恶一掌,后者中了寒毒竟然极难化解。故事充满了传奇性和惊险性,还巧妙地表明,即使像游坦之这样的恶人,也可能因为偶然的机遇,因得奇物,而获得上乘的奇特功力。而倘若没有获得这般功力,游坦之就没有条件去寻萧峰报仇,就不会有第四十一回的与慕容复合斗萧峰,下面的这类众多情节也就难于进行。 由冰蚕还派生出另一类似的奇物——朱眼冰蟾,于是冰蚕与冰蟾两者构成了互证互补之效。金庸《碧血剑》第十二回则写胡桂南展示他所得到的宝物——两只死白蟾蜍,“这对蟾蜍通体雪白,眼珠却血也殷红,模样甚是可爱”,他介绍说:“这是产在西域雪山上的朱眼冰蟾,任他多厉害的内伤、刀伤,只要当场不死,一服冰蟾,药到伤愈,真是灵丹妙药,无比神奇。要是中了剧毒,这冰蟾更有去毒之功。”其中一只冰蟾给身受重伤垂垂将死的孟铮和酒服用之后,使其迅即转危为安,还能呻吟呼痛。 下面,在小说《碧血剑》第十五回中,作者又两次写到另外一只冰蟾的解毒奇效:一次是乞丐左掌被小蛇咬伤,呈现黑色,肿得大了几乎一倍,朱眼冰蟾之口对准伤处,“不到片刻,伤口中的黑血汩汩流下,都滴在雪上,有如泼墨一般。掌上黑气渐退,肿胀已消,再过一阵,黑血变成红血”。不久,老英雄程青竹被毒掌伤了右肩,也幸亏能有冰蟾吸出毒气,而冰蟾变黑后,浸在烧酒里,缕缕黑水从其口中吐出,烧酒变黑,而冰蟾又恢复为纯净雪白,这样前后浸换了四碗烧酒,才使程青竹身上黑气褪尽。金庸小说的冰蚕——冰蟾母题,不是在救火的威力巨大上扩张,而是在解毒的奇效上渲染,这更具有可信性。而冰蟾的制冷驱毒能量,几乎是不需补充并且源源不尽的。 该小说第十八回还写道,这剩下的一个冰蟾,给奄奄一息的何铁手服用了,尽管袁承志在下决心前还在踌躇:“除非把那冰蟾给她服了,或许还可有救……不过我们靠此至宝解毒,要是再受五毒教的伤害,只有束手待毙了。”可是还是不忍眼睁睁看着她送命,终于决定给她服用。明史学家王春瑜先生在此处评点:“义薄云天。再宝贵,也不及生命宝贵。”[1]可以说,借助于冰蟾至宝的意象母题,小说把袁承志的侠义形象顺理成章而且有说服力、有特色的凸现出来。 武侠小说写出了人类历史上经久重复的母题,就是人类在前进的历程中需要不断地“挑战”和“应战”,显然,有下毒用毒,就有驱毒消毒。金庸小说所营构的驱毒宝物——冰蟾,有说服力地表现出那些令人畏惧的剧毒,是如何在驱毒宝物面前瞬时间被化解的。倘若没有冰蟾,这一切精彩的情节真是不知如何再继续延续发展。而事实上,冰蟾并非是金庸先生独创,而是渊源有自的。 二 民国旧派武侠小说对于冰蚕描写的开创之功 如果我们仔细回味,可知金庸笔下的冰蚕描写,较为重视冰蚕的药用功能。这不是孤立存在的,而与作者重视“用毒”在武侠小说中的叙事作用这一总体倾向有关。 像《侠客行》就极为重视酒的药用尤其是毒药的功能。该书第十一回写胖瘦二人携带着药酒:“朱红葫芦中是大燥大热的烈性药酒,以‘烈火丹’投入烈酒而化成;蓝色葫芦中是大凉大寒的凉性药酒,以‘九九丸’混入酒中而成。那烈火丹与九九丸中各含有不少灵丹妙药,九九丸内有九九八十一种毒草,烈火丹中毒物较少,却有鹤顶红、孔雀胆等剧毒,乃两人累年采集炼制而成。药性奇猛,常人只需舌尖上舐得数滴,便能致命。”而石破天的腹中却因这毒酒同时喝进,阴阳二毒互相克制,中和融化,被他强大的内力逼到手掌上,成为克敌制胜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