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河小说 在人们的印象中,台湾文学以“轻、短、薄、浅、小”著称。如果读过台湾的“大河小说”,就会改变这种不公正的评价。 按杨照的说法,“大河小说”这个名词直接的来源应该是法文的Roman-fleuve。Roman意指小说,Fleuve则是向大海奔流的河。而法文Roman-fleuve最早的意思只是用来形容长度滔滔不绝的故事,并没有特定文类成规的概念。(注:详见S.Flaub,The Flowing Narratiue:Representations of Time in Modem Fiction(Toronto Quebec University Press,1991),pp.5-8.)到了19世纪之后,Roman-fleuve才被拿来对应指称英文中的Saga Novel或德文里的Sagaroman。所以溯源来看,“大河小说”在性质上是比较接近Saga的。 Saga Novel与其他小说最大的不同点,第一是其中深厚的历史意味,故事发生的背景往往设定在某个变动剧烈的历史大时代;第二是其叙述往往以一位主角或一个家族为中心主轴,利用一人或一家贯穿连续的经历来铺陈、凸现过去的社会风貌;第三,是Saga Novel中会以较多的篇幅处理社会背景以及当时日常生活中的种种细节。综合以上诸条件,要是都能尽职达成的话,Saga Novel当然不可能是短篇小说。Saga Novel的第四个特色就是其叙事绵绵不断,好像可以和时间一般永续不断,一路讲下去成就了的不止是长篇小说,更是特大号的超级长篇。(注:杨照:《历史大河中的悲情——论台湾的“大河小说”》,载《四十年来的中国文学》,联合文学出版社1995年版。) 鉴于“大河小说”的界定几乎没出现在有官方背景的文学论述中,而只出现在本土文学的论述里,因而杨照认为“大河小说”的概念还有这样的潜台词:“那就是‘大河小说’要刻画、建构的历史叙述,是相对于中国史、外于中国史的台湾历史。”(注:杨照:《历史大河中的悲情——论台湾的“大河小说”》,载《四十年来的中国文学》,联合文学出版社1995年版。) 同是本土作家的陈芳明并不完全赞同这种说法。他认为“大陆作家”(应为“大陆赴台作家”)司马中原写的《狂风沙》、冯冯的《微曦》,就属“大河小说”;并非写台湾历史的施叔青的《香港三部曲》,“又为这类文体提出有力的证词”。(注:陈芳明:《战后台湾大河小说的起源——以吴浊流自传性作品为中心》,载《台湾现代小说史综论》,联经出版公司1998年版。)还有的论者认为,“大河小说”一定是指长篇小说,且不是一般的长篇,而是“三部曲”式的长篇。(注:陈万益:《讲评意见》,载《台湾现代小说史综论》,联经出版公司1998年版。) 如果把“大河小说”的出现限定在台湾光复后,那么吴浊流的三部长篇作品,即《亚细亚的孤儿》、《无花果》、《台湾连翘》,由于有为台湾现代史作形象证明的意图,因而便具有“大河小说”的雏型。这三部作品文体不一致,如后两篇便“接近自传性的回忆录”,“不过,《亚细亚的孤儿》的问世,开启了日后台湾本地作家的无穷想象,从而也触发了钟肇政、李乔、东方白、雪眸等人,不断写出格局庞大的三部曲式的大河小说”。(注:陈芳明:《战后台湾大河小说的起源——以吴浊流自传性作品为中心》,载《台湾现代小说史综论》,联经出版公司1998年版。) 如果说,典型的“大河小说”必须具备浓厚的历史意识,在写家族史的兴衰时必须横跨不同的历史时期,而这些历史阶段必须与国家民族的盛衰密切相连的话,那么公认的“大河小说”是钟肇政的《台湾人三部曲》、李乔的《寒夜三部曲》和东方白的《浪淘沙》。 《台湾人三部曲》包括《沉沦》、《沧溟行》、《插天山之歌》。这部“大河小说”反映了台湾人民反抗殖民统治历经半个世纪所走过的武装反抗、民主运动、台湾光复三个阶段。这个三部曲表现了台湾人民英勇抗击日本法西斯的战斗精神,是一部形象的台湾近现代史。作品人物众多、结构宏大、场景丰富、气势雄伟,全面地反映了台湾人民的命运与历史悲情,堪称史诗般的文学杰构,难怪被香港《亚洲周刊》选入“20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李乔的《寒夜三部曲》,以彭、刘两家三代人的生活境况,表现了台湾在日本占领前夕到光复后半个多世纪近代历史画卷。作者写《寒夜》、《荒村》、《孤灯》三部小说时,作了充分的准备和积累,拥有丰厚的历史知识,对人间有强烈的大爱大恨,所以他才能以自己数十年的体验浸淫在台湾历史的悲情中,才能将丰富的材料搜集和田野考察化为深厚的历史感,才能通过母亲的意象表现出台湾人民战天斗地的民族气节。 如果说,《台湾人三部曲》、《寒夜三部曲》属于历史素材的小说,那么东方白的《浪淘沙》则是典型的“历史小说”。(注:李乔:《历史素材的运用》,载《小说入门》,时报文化出版公司1986年版。)按照李乔的说法,“历史素材的小说”“是借他人浊酒,浇我胸中块垒,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偏重在变化以存实,阐释作者的历史观、生命观”。(注:李乔:《历史素材的运用》,载《小说入门》,时报文化出版公司1986年版。) 20世纪90年代真正称得上写台湾历史的“大河小说”为东方白的长达150万言的《浪淘沙》。此书通过三个家族的三代悲欢离合,反映出台湾自甲午战争到20世纪90年代前的种种历史际遇。诸如台湾文化协会事件、太平洋战争、二二八事件等等。作者为写这部小说,差点把身体累垮,其精神十分令人敬佩。但作者的功力毕竟比不上钟肇政、李乔,因而作品尽管较严格遵守历史真实,不像《寒夜三部曲》那样过多地借题发挥,但写得过于沉闷,不少篇章未能逃脱“四五十年代‘家族血泪战争爱情大河史诗’小说的窠臼”。(注:王德威:《小说中国》,麦田出版公司199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