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B 文章编号:1007-0117(2004)06-0042-04 契诃夫是俄罗斯最伟大的作家之一,作为一代短篇小说宗师,他的创作对世界各国的 许多小说家都产生过影响。在深受俄罗斯文学影响的中国,同样有不少作家显隐不同地 受惠于契诃夫,并在艺术、思想的传承中使小说的演进呈现出更广博的内容和更丰富的 色彩,汪曾祺就是其中的一位。 在很多文稿中,汪曾祺曾多次谈到过契诃夫对自己的影响:“外国作家我受影响较大 的是契诃夫……”,[1]“非常喜欢契诃夫。……我喜欢他的松散自由、随便、起止自 在的文体;喜欢他对生活的痛苦的思索和一片温情。我认为契诃夫是一个真正的现代作 家。”[2]作为一个风格非常明显的小说家,汪曾祺因为对契诃夫的喜欢,甚至常常以 契诃夫的思想、艺术为坐标来评判分析自己及别的作家的创作。通过考察契诃夫对汪曾 祺小说创作的多重影响,不仅可以理廓作家间思想与艺术的影响和传承,更可以凸现其 中的意义,并对作家、作品进行更明晰的定位。 一 从小说的取材考察,契诃夫所涉及的面是相当广阔的,几乎涵盖了当时俄罗斯社会生 活的各个层面,上至贵族、将军,下至贩夫、走卒,但无论从作品的数量还是从作家的 聚焦点论,对小人物生存状态的关注是契诃夫小说创作所具有的众所公认的突出特点。 小市民、小公务员、小官僚以及身处社会底层的村夫、歌女各色小人物,在契诃夫笔下 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全面、深刻的展示。对小人物的关注,必然使作家把目光投向他们的 平凡生活。在契诃夫的视野里,小公务员因为一个喷嚏而惴惴不安终至死去,万卡在寄 出永不能达的信后开始了无望的等待,姚纳的喃喃自语伴随着马的嚼草呵气……契诃夫 认为:“文学所以叫做艺术,就是因为它按生活的本来面目描写生活,它的任务是无条 件的、直率地证实。”[3]契诃夫严格遵循客观写实的原则,通过各类小人物的生存状 态展现了俄罗斯普通民众生活的本来面目,对处于生活重压之下的人们寄予深切的同情 ,对麻木而奴性的扭曲者进行尖锐的嘲讽,并向造成这种现象的黑暗社会发出强烈的抗 议。作为一个始终充满了对“人”的关心的人道主义作家,透过种种表象,其作品中也 一直表露出对未来光明前景的憧憬与向往。 综观汪曾祺的全部小说创作,对故乡及其他社会底层的普通民众生活的描述是其创作 的最主要也是成就最大的部分。小乡镇的教师、画家,村姑、和尚,伶人、军卒……汪 曾祺以众多的小人物群像,描绘了一幅幅中国社会生活的风俗画。汪曾祺曾说:“契诃 夫开创了短篇小说的新纪元。它在世界范围内使‘小说观’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重情 节、编故事发展为写生活,按照生活的样子写生活。”[4]从观察生活和表现生活的方 法看,契诃夫“我会用平和安静的普通生活作为题材,照它原来的面目写出来”[5]的 特点对汪曾祺的审美视角影响是明显的,它与汪曾祺“现实主义,本来是简单明了的, 就是真实地写自己所看到的生活”[6]的理念是相符合的。 在20世纪80年代小说初发表时,仅对小说所表现的生活,就曾引起很多争论,面对“ 他们说怎么可能呀?”的责问,汪曾祺坦然回答:“怎么不可能,我都亲眼看到过。”[ 7]汪曾祺小说的此类观察生活和表现生活的方法,其传承是比较复杂的,但契诃夫的“ 按照生活的样子写生活”的小说观念的影响也是一个不能否认的事实。 深厚的人道主义思想是契诃夫小说创作的一个突出特征,契诃夫说:“只因为小人物 小,就用傲慢轻蔑的口气奚落他们,那不会给人的心灵添上什么光彩。”[8]通过对平 凡人的平凡生活的描述,表达对“人”的悲悯与关怀是契诃夫全部小说创作的主基调, 虽然表达这种悲悯与关怀的风格从总体看是以客观冷静为主,但其中对“人”所遭受苦 难的感同身受正来源于他的深切同情。契诃夫满怀温情地关心小人物的一切细致的情感 需求,关注他们的灵魂与精神,关注他们的处境与命运,解剖人性的扭曲,谴责社会的 不公正、庸俗、丑恶,这一切的目的都在于他的一个信念:“当我们把人们的本来面目 展现在他们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们是会变好的。”[9] 契诃夫“对生活的痛苦的思索和一片温情”在汪曾祺的小说创作中也有着本质类似的 体现。作为作家,契诃夫和汪曾祺的人道主义思想都不是严密而成体系的,只是在其作 品中表现出了鲜明的朴实真挚的人道主义情感,并以此为出发点和指归点表达了一种对 人、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思索。而且在表达对人类的关爱上,契诃夫更具有职业的影响 ,他以一位医生的冷静、客观,以笔为刀进行病理的探索,并对笔下人物的不幸报以轻 轻的叹息。而汪曾祺却更多地像一位温情的画家,在较多暖色的涂抹中传达他的心意。 “我的人道主义不带任何理论色彩,很朴素,就是讲对人的关心,对人的尊重和欣赏。 ”[10]尽管他们表达思索与温情的切入点不同,但他们的指向却是一致的。 汪曾祺小说的人道主义情感,主要表现在对人的关注的独特视角。“我对笔下的人物 是充满同情的。”[11]对人性善的歌颂,对和谐的人的理想探求,成为汪曾祺小说创作 的一个重要特点。“我写《受戒》,主要想说明人是不能压抑的,反而应当发掘人身上 美的诗意的东西,肯定人的价值,我写了人性的解放。”[12]《大淖纪事》:针对“街 里说这里‘风气不好’”,汪曾祺说:“到底是哪里的风气更好一些呢?难说。”“那 些挑夫不是穿长衫念子曰的人,他们的是非标准、伦理道德观念跟我周围的人不一样, 他们是高尚的人,虽然他们比较粗野。”[13]汪曾祺接受了“人本”的信仰,又将它体 现于世俗生活之中,呈现出了显著的世俗人道主义色彩。在汪曾祺的这类小说中,我们 可以体悟到人是可以依靠自身走向幸福的,真正获得自由的个体是能够享受美好生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