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主持 程光炜 作为“新时期文学”的起点,“伤痕文学”曾经取得过骄人的成绩。它在历史转折之 际,重新确立了人们对文学的基本看法。事隔二十多年,由于文学环境、阅读方式和文 学史观念发生了明显变化,重评“伤痕文学”的问题因而浮现出来。重评的目的,是要 通过“重返”文学史“现场”,进一步了解当年文学生产的社会背景、氛围和情绪,跨 越那些覆盖在文学史表面的夸张的修辞,从而对当时文学创作的真实状况获得一个比较 客观和大致准确的认识。具体地说,有几个问题:一、“伤痕文学”是从“十七年”文 学中“断裂”而来的吗?如果不是,那么它是怎样重新整合“十七年”文学的历史资源 的?这种整合又是怎样造就了新一轮的文学想象和文学表达,并将其带入人们的文学记 忆,成为叙述“80年代文学”的基本根据的?二、“伤痕文学”到底是“自发”产生的 ,还是来自一次与历史的“互动”?它在持续不断地产生社会轰动效应的同时,是否在 艺术上也带来了某些负面的效果,如公式化、概念化等等?三、由此观之,我们过去对 “伤痕文学”的评价是不是有些过高?我们是不是过于笼统地肯定了它的历史成就,而 对其存在的问题缺乏具体的分析和必要的批评? 本组文章试图从不同角度回答这些问题。李杨的文章从“断裂论”着眼,否认作为一 种“崭新叙述”的历史基础,对其公式化创作倾向作了有意思的分析;王一川的文章论 述“伤痕文学”想象的三种情感形态,探讨了它在自我生成和历史同构之间的复杂联系 ;程光炜的文章着重讨论“伤痕文学”与“十七年”文学的关系,认为在主题开发和人 物塑造上缺乏真正的创新性是这些作品艺术价值不高的主要原因。 “伤痕文学”一说距今已二十六年(注:朱寨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思潮史》(人民文 学出版社1987年版)解释说:“‘伤痕文学’的提法,始于一九七八年八月十一日《文 汇报》发表短篇小说《伤痕》后引起的讨论中。之后,人们通常习惯地把以揭露林彪、 ‘四人帮’罪行及其给人民带来的严重内外创伤的文学作品,称之为‘伤痕文学’。有 人把‘伤痕文学’又称为‘暴露文学’、‘伤感文学’、‘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等,蕴 含着明显的贬斥、不满之意……也有人给‘伤痕文学’以极高的评价。尽管‘伤痕文学 ’的概念是否科学还值得研究,但关于如何评价‘伤痕文学’的论争,却激烈展开,波 及甚广,一直延续到一九七九年十月第四次全国文代会的召开。”(第540页))。它的历 史意义早已确立,没有人会再怀疑。然而,这个概念本身仍有讨论的空间。例如,它与 “十七年”文学的关系,它在当时的现实意义,以及如何重新评价其审美价值和艺术成 就等等。 1 不妨说,“伤痕文学”是直接从“十七年文学”中派生出来的。它的核心概念、思维 方式甚至表现形式,与前者都有这样那样的内在联系。刘心武在1980年写的一篇题为《 泪珠为何在睫毛上闪光——回忆我的少先队生活》的文章中,似乎已经说得非常明白: “我的第一个、正式的创作冲动,是我十四岁即将离开少先队的时候,偷偷写出来的一 篇小说,它就是表现这个篝火晚会的。那虽然是一件废品,而且早已不知失落到了何处 ,但是,难道在我成长后写出的《班主任》等小说中,没有潜移默化地体现着这样一种 境界吗?少先队员时代啊,你在我记忆中留下的金钱,将永远编织在我今后的作品之中 ……”(注:刘心武:《泪珠为何在睫毛上闪光——回忆我的少先队生活》,载《辅导 员》1980年第5期。)虽然,一篇笔谈不能说明全部问题,但是,“伤痕文学”作家都是 在这一历史时期完成文学的“接受”和“教育”的,却是不争的事实。 在“十七年”,“主题”、“题材”、“内容”和“思想立场”曾经是当时文学的核 心概念。一篇文学作品是否“正确”,是否有重大的“社会意义”,能否“教育”广大 人民群众,这些概念往往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有人指出:“作家要表现我们时代的先 进人物,就必须站到这个时代的斗争的最前面。我们的作家当然可以描写历史的人物, 但也必须用新的观点去表现他们。我们决不是无目的的,更不是为了逃避现代生活而去 寻找历史的题材。”(注:周扬:《为创造更多的优秀的文学艺术作品而奋斗》,载《 文艺报》1953年第19号。虽然,在文中作者也谈到反对“公式化”、“概念化”的问题 ,但把“主题”、“题材”的正确置于一切问题之前,强调它们对文学创作的“决定” 作用,仍然是文章的鲜明倾向。)在新时期,尽管文学环境发生了很大转变,但在大量 “伤痕文学”的创作谈和评论中,重视创作的“主题”和“题材”,强调作家在创作过 程中的“立场”、“态度”等,仍给人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例如,一部文学史认为,《 伤痕》、《吉普赛人》和《竹叶子》等,描写了一些天真单纯的青少年的心灵是怎样在 “文革”期间席卷全国的“阶级斗争”中受到伤害,从而“使读者看到了林彪、‘四人 帮’为了实现其篡党夺权的阴谋,以剥削阶级的血统论冒充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学说的 鬼蜮伎俩”。所以,新时期六年来革命现实主义传统在短篇小说创作迅速恢复和不断发 扬光大的过程,实际上也就是作家紧跟时代步伐、真实地反映各种复杂的社会矛盾的过 程。“题材的开拓,主题的深化,莫不同人民群众思想情绪的发展变化紧密相关。”( 注: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当代文学研究室编《新时期文学六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 社1985年版,第147—155页。可以看出,尽管该书写于“新时期”,但它的叙述方式、 章节设置等,仍留有50、60年代文学评论的鲜明痕迹。)又例如,一位著名作家在谈到 自己的创作时,强调了“思想立场”的正确性:“他生活在最底层,在最边远的地方与 人民同甘共苦、共呼吸,站在人民的立场上看那些年的戏法魔术、风云变幻”,他承认 ,“我的小说的支点正是在这里”(注:王蒙:《我在寻找什么》,《<王蒙小说报告文 学选>自序》,北京出版社198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