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9-2854(2004)06-0054-04 一、“鞋者谐也”:鞋与性 中国人崇尚“和谐”。这一心态也体现了对于“鞋”的文化隐喻中。在《管锥编》第 二册中,就有“鞋者谐也”条,引述了唐传奇和唐诗中有关“鞋者谐也”的记载,指出 此为“唐人俗语”。[1]既然“鞋者谐也,夫妇再合”,鞋也就有了性的意味。叶舒宪 就在《高唐神女与维纳斯》一书中引述了古典小说和民歌中关于“鞋”作为乱伦、偷情 的象征的材料,证明“从原型批评的视野上看,鞋在中国古代文学中以其特有的性象征 意义而占据着引人注目的地位。”“鞋与性的隐喻关联也同暗示性行为场所的‘床第之 间’密切相关。发现某人的鞋在床下,这自然喻示着某种非婚的两性关系,这是鞋喻原 型在古典叙事文学中常见的表现手法。”[2]在中国,“破鞋”作为水性杨花、放荡堕 落、道德败坏的女人的代名词,也十分流行。有趣的是,按照弗洛伊德的论述,在西方 ,“鞋和拖鞋则有女生殖器的意味。”[3]英国心理学家蔼理士也在《性心理学》中指 出:“在少数而也并不太少的男子中间,女人的足部与鞋子依然是最值得留恋的东西, 而在若干有病态心理的人的眼光里,指导留恋的不是女人本身而是她的足部或鞋子,甚 至于可以说女子不过是足或鞋的一个无足重轻的附属品罢了。”[4]潘光旦在对该书的 译注中也引证了不少中国古代小说、诗歌中的足恋、履恋现象。[4](P.266-267)彭卫在 《另一个世界——中国历史上的变态行为考察》一书中也述及了中国古代的恋履癖。[5 ]如此说来,以鞋喻性,已经成为人类的一种文化象征。 从这样的角度来看当代小说,我们会注意到:“鞋”作为一种文化象征,在当代作家 笔下也呈现出十分丰富的意义——时而印证着上述人类文化学的研究成果,时而又突破 了有关的论述,从而拓展了我们对于“鞋”这个意象的认识。 二、冯骥才的《三寸金莲》:文化批判的证明 在1984—1988年间,在“寻根”的浪潮中,冯骥才发表了系列小说《怪世奇谈》:《 神鞭》、《三寸金莲》和《阴阳八卦》,旨在寻找“中国文化心理的问题”。其中,《 三寸金莲》就意在“表现当时妇女这种缠放、放缠的自我束缚。”[6]小说通过一个女 性幼时被迫裹脚,后来的所有不幸都因此而生的故事,从容刻画了裹脚的历史与风俗( 小说开篇有一句话:“人说,小脚里头,藏着一部中国历史”;小说中也引述了有关小 脚的史料),男人欣赏裹脚的病态心理与种种讲究,女人在“缠放缠放缠放缠”的“瞎 胡闹”中挣扎的可怜与可叹。有趣的是,尽管作家的本意是批判,但小说中以天津方言 讲故事的有趣口吻仍然给全篇平添了许多幽默色彩。这样,就在有意无意中冲淡了批判 的主旨,从而使《三寸金莲》的批判意义较之韩少功的《爸爸爸》、《女女女》那样弥 漫着悲凉之雾的批判呈现出不同的色调。 裹脚是道鬼门关,可“受苦一时,好看一世”的说法却能化“苦”为“乐”;裹脚有 许多的讲究(有“七字法”为证:灵、瘦、弯、小、软、正、香),于是也就有了许多“ 说不清道不明”的把戏(如小说中关于赛脚大会前在鞋内做假的手脚),有了精明人在真 假之间折腾的空间;因为“莲癖”有相当的市场,于是就有了穷家小女因小脚出众而顿 时身价百倍的奇事;此外,小说中对佟忍安恋足成痴、众“莲痴”以鞋为怀传酒尽兴的 描写也写尽了“莲痴”的无聊与荒唐;小说最后写小足被时代淘汰、被“天足”打败, 也传达出“落花流水春去也”的虚无意味。这样,小说就通过《三寸金莲》写出了传统 畸形文化、变态人生的难以理喻,荒诞莫名。 三、刘庆邦的《鞋》和红柯的《靴子》:柔情的证明 1997年,刘庆邦发表了短篇小说《鞋》。小说通过一个村姑为没见过面的对象做鞋写 出了中国农村相当流行的一种风俗。小说中写道: 这似乎是一个仪式,也是一个关口,人家男方不光通过你献上的鞋来检验你女红的优 劣,还要从鞋上揣测你的态度,看看你对人家有多深的情义。画人难画手,穿戴上鞋最 难做。……给未婚夫的第一双鞋,必须由未婚妻亲手来做,任何人不得代替,一针一线 都不能动。让别人代做是犯忌的,它暗示着对男人的不贞,对今后日子的预兆是不吉祥 的。为这第一双鞋,难坏当地多少女儿家啊! 在这样的描写中,虽然也有性的意味(例如做鞋与“贞洁”之间的联系),但更多的, 似乎是“责任”。女主人公在做鞋上的万千思绪,也曲折折射出村姑的复杂心态(“俗 话说大脚走四方,不知这个人能不能走四方。她想让他走四方,又不想让他走四方。要 是他四处乱走,剩下她一个人可怎么办。”“待嫁的姑娘不怕笨,就怕婆家有个巧手姐 。……她说什么也不能让婆家姐姐挑出毛病来。”“她想入非非,老是产生错觉,觉得 捧着的不是鞋,而是那个人的脚。她把‘脚’摸来摸去,揉来揉去,还把‘脚’贴在脸 上,心里赞叹:这‘脚’是我的,这‘脚’真不错啊!既然得到了那个人的‘脚’,就 等于得到了那个人的整个身体。”)……在这样的描写中,作家传神写出了村姑的淳朴 、可爱和对爱情的渴望。 在小说的“后记”中,作家告诉读者:此篇其实是一篇伤怀之作。作家年轻时的对象 曾为作家精心做了一双鞋。可后来,作家进城以后,觉得那鞋太土,回家探亲时,就将 鞋退给了那个对象。这样当然伤害了那个村姑的心。“我辜负了她,一辈子都对不起她 。”一双鞋,就这么牵出了一个动人的故事,而在那故事的深处,则是无限感伤的情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