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是一个平常的年景 2004年是一个平常的年景,既没有丰收的喜悦,也没有歉收的忧愁。但有些作品还是 值得关注的。我读到的比较好的长篇小说有:王刚的《英格力士》、李洱的《石榴树上 结樱桃》、林白的《妇女闲聊录》、孙惠芬的《上塘书》、范稳的《水乳大地》、王庆 辉的《雕像》等。《英格力士》可以将其归类到成长小说中,但它的精神价值不在于成 长,而在于作者回望文革这段特殊历史时的心态。在我读到的关于文革的作品中,作家 的姿态多半或是控诉,或是批判,或是悲愤,间或也有忏悔,发展到后来则转为戏谑、 反讽和颠覆。但这么些姿态的描述都不适合于《英格力士》中的王刚,王刚在回顾文革 的荒诞与残暴时并不乏戏谑,这种戏谑显然来自对当下的后现代精神的认同,然而他又 没有被后现代带到颠覆的地步,于是我们在他的戏谑之中感受到了一种难得的庄严,使 小说超越了所有反映文革历史的作品,把飘浮在历史上空的精神尘埃聚落在当代人的话 语中。《石榴树上结樱桃》反映的是当代农村生活,李洱的这部作品体现出一种不同于 大多数农村作品的写作姿态。我特别喜爱李洱的这部小说,因为它不仅带我们进入农民 的日常生活,而且通过日常生活直达农民的精神世界;它不仅为我们展示了农民的智慧 ,而且还通过这种展示在农民的心底挠痒痒。林白的《妇女闲聊录》和孙惠芬的《上塘 书》都是在小说叙述方面为我们提供了新的因素。特别是《妇女闲聊录》可以说是一种 叙述的革命。从阐释世界的角度说,《妇女闲聊录》具有与《马桥词典》相类似的意义 ,它们的意义都在于从话语系统的角度对民间社会重新进行阐释,从而展示出现实世界 中被既定的权威话语所遮蔽的一面。但与韩少功的以思想取胜不同,林白是一位意象型 作家,她把王榨村的生活拆解为一位叙述者头脑中一段段的记忆碎片,在形而下的层面 还原了生活的本相,这种还原完全是感性的和情绪化的。在闲聊的叙述中包含着另外一 种话语系统,这种话语系统构成了民间的世界观,我们通过民间的世界观,看到了社会 日常生活顽强持久而又充满活力的一面。孙惠芬则是以地理志和地方志的方式来结构小 说,她的这种结构暗中吻合了农村的伦理结构系统,读《上塘书》,也许我们会感慨乡 村的伦理结构系统为什么这么经久耐用。《水乳大地》写了滇藏地区100年间轰轰烈烈 的故事和变迁,有人称其为一部史诗性作品,它包含的内容无疑很庞杂,但我更看重的 是这部作品通过一个地区的变迁表现出信仰的力量。一位作家在自己的作品中非常坚定 地表达对信仰的敬意,这在当下的文学创作中也许具有一种作用,因为这20年间,在中 国大地上,信仰经历了一场“滑铁卢”战役。极左政治曾把信仰变成一种禁锢人们灵魂 的紧箍咒,随着对极左政治的围剿,人们也质疑信仰的合法性,特别是人们在卸去紧箍 咒之后开始放纵欲望,感受到无所顾忌的狂欢,人们不愿意再受到信仰的约束。与信仰 失落的社会现象相呼应,我们的文学作品中也难以觅见信仰的踪影。信仰失落并不是孤 立的现象,还有躲避崇高、英雄隐退、道德沦丧等等,这一切共同构成了一个精神贬值 的文化时代。在这样一个大的文化背景下,《水乳大地》对信仰的召唤与讴歌,虽然说 不上是遗音绝唱,也肯定是“曲高和寡”。 典雅的文学精神保留在中短篇小说中 在今天,长篇小说和中短篇小说基本上分野为两种不同的文学生产方式。从整体来说 ,长篇小说越来越受到市场化的制约。现在长篇小说的生产说得上是像模像样的“文化 产业”了。为了符合这一产业的生产流程,作家们放弃了对小说的精致打磨,但文学作 品从本质上说类似于手工制作的工艺品,这样一来,以市场化方式生产出来的长篇小说 多半还是一件文学的半成品,这大大消减了长篇小说的文学精神。而中篇小说的情况比 长篇小说要好得多。从整体上说,中短篇小说的质量要高于长篇小说,特别是由于长篇 小说越来越成为受市场支配的产品,它的文学性因此大打折扣,而典雅的文学精神更多 地保留在中短篇小说之中。 受市场化的制约,中篇小说集很难出版,因此我还要推崇2004年出版的两本中篇小说 集,一本是由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陈应松的《豹子最后的舞蹈》,一本是华夏出版社 出版的熊正良的《我们卑微的灵魂》。这两本小说集大体代表了目前中短篇小说创作的 水平。再从文学内涵来看,两本小说集分别营造了两个世界,一个是乡村世界,一个是 平民世界。这两个世界得到众多作家的关注,构成当下中短篇小说的主要风景。通过这 两个世界,作家真诚地表达了自己的精神期待和人文情怀。这方面的小说可以举出不少 。如叶弥的《小女人》(载《钟山》2004年第1期)写一个叫凤毛的下岗女工,作者明显 地要为这些无助的、懦弱的小女人进行“精神伸冤”。须一瓜的短篇小说《海瓜子,薄 壳儿的海瓜子》(载《上海文学》2004年第3期)则是一篇批判精神很强的小说,小说通 过一家三代人的关系深刻地揭示了中国传统文化中亲情的程式化问题。 在谈到2004年的小说创作时,特别应该提到两颗耀眼的新人,一位是山西女作家葛水 平,一位是广西女作家映川。葛水平这一年接连发表了五六个中篇,从她年初的《甩鞭 》和《地气》(载《黄河》2004年第1期)起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写当下农村生活是葛 水平的强项,在她的精神世界里,充溢着乡村田园的诗意,这不是传统士大夫的诗意, 而是生活在乡村上地上的一位女孩在她的想象飞升起来后获得的诗意,所以她写当下农 村生活的小说,既直视着裸露苦难的现实,又体会着农民丰富的精神想象,她的情感与 乡村处在一种无障碍的沟通之中。如《喊山》(载《人民文学》2004年第11期)中那些生 活在山梁上的农户,物质生活无疑是匮乏的,但作者透过他们日常生活中的喜怒哀乐, 发现他们质朴的心灵在艰难生活的磨砺下闪耀出金子般的光泽。这显然与有些作家对苦 难乡村投入的怜悯和同情不一样,它具有更难得的民主精神。映川在这一年发表了两个 中篇,我以为她一直做的是拯救男性的伟大而又崇高的工作。《我困了,我醒了》(载 《人民文学》2004年第6期)是映川进行这项工作后的第一个成果,她不仅表现了拯救男 性的艰巨性,也表达出男性可堪拯救的判断。如果说映川在《我困了,我醒了》中写的 还是一名“问题男人”的话,那么她在《不能掉头》中就已经对全新的男子汉有了明确 的表达,小说一开始血腥暴力的洗礼,就表明一名男子汉站立了起来,他一路朝着阳刚 奔去,不能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