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223X(2004)06-0015-06 说起先锋,我现在比较落后了,所以不怎么敢谈论了,但这次的题目就是先锋,下面 就“先锋精神与城市”来谈谈我的看法。 首先谈先锋精神。先锋是艺术发展的骄傲,整个艺术史是由先锋精神引领的,先锋性 与传统并不矛盾,更不是排斥的。事实上光辉灿烂的艺术传统是由每一个时代的先锋实 验参加、渗透而产生的,艺术的本质是生生不息的创新。假如所有的年代、所有的人, 都墨守成规,都在不断地重复前人的创造,那就没有艺术史,也就没有传统。但是我要 讲的是,先锋要成为经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先锋只有成为经典,它才有长久的生命 力,而从激情写作到成为经典,那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我现在思考的是,先锋怎样成为经典呢?先锋性的写作、先锋性的实验必须充分地体现 当代性。我最近有一个论点,所有的诗歌写作都是当代写作。李白在今天,我们认为他 是传统的,但他在当时是先锋的。由于他表达了盛唐气象,于是他成为了经典,于是他 的先锋就不朽了。先锋的追求要经历时间的考验,他的艺术创新,必须是独特的,没有 独特性就没有先锋性。我们现在经常谈到“晚唐绚丽”。晚唐绚丽,有杜牧、有李商隐 。杜牧和李商隐,因为他们的独特性和先锋实验,在历史上保留了下来,所以我觉得先 锋不是暂时的,如果是暂时的话,先锋诗歌的作者们就必须要考虑他如何才能够在历史 上被保留下来。中国当代的诗歌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无情地扼杀了这种先锋的探 索。在舆论统一的年代,诗的统一性几乎就是合法性。在这样的年代,艺术先锋的探索 无疑要成为另类和异端。所以,当朦胧诗打开一道闸门之后,这个大一统的板块就产生 了裂痕。在产生裂缝之后,主流之外的异质才能够进来。20世纪70年代与80年代之交的 朦胧诗的批判与反批判,我认为就是一个楔子,它打开了黑暗王国的统治而透进一线天 外的光亮。 在中国,上海的地位不仅是突出的,而且是特殊的。在20世纪漫长的岁月当中,上海 几乎就是中国唯一的一座和西方发达社会相媲美的城市,我这里指的是它的国际性、它 的现代性、它的前卫性。上海从来都是新文化产生和发展的地方,它像一块磁铁吸引着 现代中国的杰出人才在这里定居,现在巴金先生还在这里定居。中国新文化和新文学的 诞生与《新青年》的创刊有很大的关系,《新青年》杂志后来向北推移,那是因为北京 是一个权力的象征,文化需要支持,这是我对上海的看法。 下面再来谈谈城市。中国从来就没有城市,中国只有乡村。20世纪绝大部分的时间, 中国是在乡村展开活动的。中国的文化运动从来都是推动以乡村为基点的战略,是削弱 和抑制城市的,因此中国的艺术当中,充满了田园风光、小农情趣,只有民间文化。先 锋诗人选择城市,这是当然的,因为先锋是一种艺术的觉醒和叛逆,是一种不满现状的 艺术行为,它要求打破固有的秩序和格局,它要在安详平静中制造轰动和骚动。先锋始 终是一种不同于一般的、不同于共同倾向的一种另类活动,先锋始终是和城市有关联的 ,甚至可以这样说,先锋只能产生在城市。城市越是发达,先锋精神越是得到张扬并受 到尊重。我作出这个判断,我想过几条理由,供大家商讨。一是现代文明所达到的高度 在城市里面得到集中的展示。城市的发达吸引了更多优秀的人才包括最有创造力的作家 和艺术家,这些从事创造性精神劳动的精英分子向城市集中和靠拢,这是第一点。与相 对贫困的乡村对比,城市是富有的。它有余力和余暇做艺术的梦。当温饱都成问题的时 候,艺术的实践几乎是不可能的。城市是相对富裕的,因此它有这个余力和余暇进行精 神创造。城市的高度的发达,使得人际关系变得非常复杂、非常丰富,它不仅给人心灵 上而且感官上的刺激,也是非常丰富的。声音、光线、色彩,这些东西为刺激先锋创造 者的激情,都提供了必要的条件。同时城市的高度发达使人在这里受到物质的压迫,人 在城市当中成为流浪者和孤独者。这个时候,我是谁?谁是我?就成了问题。人们在城市 当中迷失,所以这又成为先锋精神发生的一个根据。上海就是这样一个城市,上海就是 这样一个适合先锋精神成长的环境。 我经常把朦胧诗的兴起和先锋诗的兴起作一种对比。这里我用了“先锋诗”的概念, 唐晓渡和王家新把这叫做“实验诗”。有的人把它叫做“后朦胧诗”,有的人把它叫做 “后新诗潮”,这些提法我都不能够正确地鉴定。徐敬亚和王小妮两人不是很典型的朦 胧诗人,典型的应该是顾城,应该是北岛。王小妮在她最早的创作中就已经有了很先锋 的表现,她捕捉了一种感觉,而这种感觉是很新的东西。我经常把这两类人进行对比, 对比的结果可以这样表述:他们——老一辈的朦胧诗人,他们从昨天走来,感到了今天 的可贵,所以他们紧紧地把握住今天,所以他们把他们的刊物叫做《今天》。后来我们 把他们命名为“今天派”,因为他们是从昨天走来的,他们说只有今天。但是占领着他 们心灵的,是什么呢?是无比漫长的昨天,所以他们实际上是昨天的人,而非今天的人 ,他们要告别昨天,于是他们要紧紧地把握今天,于是他就说,我是今天派。昨天是黑 暗的,今天是光明的,所以他们用“黑色的眼睛去寻找光明”。但是他们没有得到光明 ,于是他们格外珍惜这光明的一瞬。60年代出生的人,来到80年代的时候,他们的感觉 完全不同。昨天不是他们的记忆,或者说他们只看到黑暗降落光明诞生的那一瞬间。对 他们来说,非常重要的就是这一瞬间。我们通常讲的历史和记忆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很重 要,所以真正把握今天的,是60年代人,是先锋诗歌的作者们。他们是真正拥有今天的 一代人,所以他们和前一代人不一样,没有沉重的历史负荷,“今天派”有的沉重的历 史负荷,他们没有。于是我们就看到一个全新的景象,就是上海的那些先锋诗人所作的 一些令我们惊讶的现象。朱大可说,你们读这些诗的时候,要有心理准备,很多诗离你 们是非常远的。的确,我读这些诗的时候也是很震惊的,有时我是不能接受的。在20年 后,我把这两代人比较的时候,才能够理解。他们有这个可能去体会感官的享受,去感 受在被压迫的空间里面的不自在的感觉,他们已经把历史放到远远的地方去了。我们焦 虑的那些东西他们满不在乎,他们要表达出个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这就是经过20 年来,我解读这些诗的时候,我终于可以明白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