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7110(2004)05-0028-09 现代主义在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文坛上的大规模出现,是中国文学发展历史上的一件 大事。这不仅完全改变了中国当代文学的格局,而且对21世纪初文学创作的面貌和走向 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我们知道,中国当代文学中的现代主义倾向可以追溯到“文革” 末期一批青年诗歌和小说作者的地下写作,但朦胧诗的出现则可以看作是现代主义文学 从地下浮出水面的一个标志,它不仅给当时荒芜而单调的文坛带来了一股新鲜的气息, 而且,正是由于朦胧诗的“朦胧”所引起的论争,使“五四”新文学传统和现代主义同 时成为了人们关注的两大焦点。虽然,学习与借鉴西方文学(包括现代主义文学)的优点 和长处,从来都是“五四”新文学传统中的主要内容之一,但是,事隔60年之后,当人 们重新审视和关注现代主义时,情况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其一,人们不再盲目地 将现代主义与批判现实主义、浪漫主义混为一谈,把它仅仅作为反对封建思想和封建文 学的一种武器,而是在改革开放的时代背景下,把它视为拉近中国文学与世界文学距离 的主要途径;其二,也不再把现代主义作为浪漫主义的附属物,而是将现代主义与后现 代主义打入一个“集装箱”中,作为引进和移植的主要内容;其三,“五四”时期和80 年代对现代主义的引进和移植,虽然都有着自己鲜明的社会功利目的,但在80年代则明 显地偏重于文学自身的建设。此外,再加上全社会全民族整体文化水平不同,两次引进 的文学成就和社会效果也就不可同日而语。 我们说现代主义的出现改变了80年代中国文学的格局,是因为它不仅出现在诗歌创作 中,而且更为广泛地出现在小说、戏剧,以及美术、音乐、电影等各个艺术门类的创作 之中。其中,在文学创作中,表现得最为充分最为广泛也最具冲击力的不是诗歌创作而 是小说创作。几乎在朦胧诗出现的同时,小说创作中就出现了茹志鹃的《剪辑错了的故 事》、王蒙的《夜的眼》、宗璞的《我是谁》等现代主义的尝试之作。1981年,高行健 《现代小说技巧初探》发表后,终于使这一创作现象成为引人注目的文学潮流。随后, 张辛欣的《在同一地平线上》带动起年轻一代作家学习和模仿现代主义的热浪。到80年 代中期,一方面出现了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徐星的《无主题变奏》等带有“黑色 幽默”特点的现代主义小说,另一方面,出现了马原、莫言、残雪等以前卫的状态探索 存在的可能性与艺术的可能性的小说实验运动,使现代主义文学在中国呈现出泛滥之势 ,不仅在艺术上与传统表现手法有更大的不同,而且在思想感情上也与传统现实主义文 学相去更远,表现出与现代主义的天然的亲近感和认同感。由于以马原为代表的小说实 验运动不仅具有强大的阵营和声势,而且更具先锋的精神,因此,“在某种意义上,甚 至可以把它当作先锋小说的真正开端。这一开端在叙事革命、语言实验、生存探索三个 层面上同时进行。……被人们也看作是先锋小说家的还有稍晚出现的格非、孙甘露、苏 童、余华、洪峰、北村等人。其中,格非、孙甘露、余华代表了先锋小说在叙事革命、 语言实验、生存探索三个方面的发展”[1](P450-451)。但是,从90年代初开始,这些 先锋作家纷纷改变了自己的探索姿态,降低了探索的力度,他们或长时间搁笔,或采取 一种更能为一般读者的叙述风格,或与商业文化相结合,甚至于完全放弃了以前所推崇 的先锋精神和理想,使先锋小说作为一个小说艺术的实验运动和文学思潮最终走向了解 体。 先锋小说从兴起到解体,留给我们的思考却是多方面的。在这里,我们主要探讨三个 问题,一是余华作为先锋小说的代表人物,为什么不能始终坚持先锋的立场,为什么会 在先锋小说如日中天的高潮时期突然转向?二是为什么说余华先锋小说最突出的特点是 “冷酷”和“残忍”?他的创作发生转变后人们的看法和评价如何?三是余华的创作变化 是否是个别现象?应该怎样看待整个先锋小说的创作变化?是“溃不成军”,还是一次“ 胜利大逃亡”? 一、余华与先锋小说的悲剧性命运 余华是1987年1月在《北京文学》上发表了他的短篇小说《十八岁出门远行》后开始引 起人们注意的。在随后的几年中,他又连续发表了《四月三日事件》、《现实一种》、 《河边的错误》、《世事如烟》、《难逃劫数》、《古典爱情》、《此文献给少女杨柳 》、《偶然事件》、《夏季台风》等中篇和《死亡叙述》、《往事与刑罚》、《鲜血梅 花》等短篇,形成了一个创作高潮。他的创作谈《虚伪的作品》(1989)和长篇小说《呼 喊与细雨》(1991)的发表,被人们看作是他前期创作的一个总结,而在这以后创作的《 活着》、《一个地主之死》和《许三观卖血记》等作品,则被看作是他从“先锋”向“ 世俗”变化的开始。 因此,1992年,对于余华来说是一个有着特殊意义的年份。这一年,陈骏涛在为长江 文艺出版社主编的“将昭示着新世纪文学的曙光”的《跨世纪文丛》中,编选了一部余 华的作品集:《河边的错误》,收入了他前期创作除长篇以外的九部重要中短篇作品, 无意之中为余华的先锋小说作了一个总结。这个小说集的总结性意义,在余华为它所作 的《跋》[2]中表现得更为明确。他先是表现出了充满自我肯定和自我鼓励的意味:“ 三四年前,我写过一篇题为《虚伪的作品》的文章,发表在1989年的《上海文论》上。 这是一篇具有宣言倾向的写作理论,与我前几年的写作行为紧密相关。文章中的诸多观 点显示了我当初的自信与叛逆的欢乐,当初我感到自己已经洞察到艺术永恒之所在,我 在表达思考时毫不犹豫。现在重读时,我依然感到没有理由去反对这个更为年轻的我, 《虚伪的作品》对我的写作依然有效。”紧接着便暴露出了余华在信心上对于先锋理论 和先锋实验的动摇:“几年后的今天,我开始相信一个作家的不稳定性,比他任何尖锐 的理论更为重要。一成不变的作家只会快速奔向坟墓,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捉摸不定与喜 新厌旧的时代,事实让我们看到一个严格遵循自己理论写作的作家是多么可怕,而作家 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在于经常的朝三暮四。为什么几年前我们热衷的话题,现在已经无人 顾及。是时代在变?还是我们在变?这是一个难以解答的问题,却说明了固定与封闭的事 物是不存在的。作家的不稳定性取决于他的智慧与敏感的程度。作家是否能够使自己始 终置于发现之中,这是最重要的。”现在看来,这是他对自己先锋小说创作的一个圆满 总结,也是他对自己告别先锋、走向世俗的一个乐观预言。然而,当时我们的心情是十 分复杂的。在我们看到这位当初“感到自己已经洞察到艺术永恒之所在”的“狂生”( 莫言语),突然宣布“所有的理论到头来都只是自鸣得意的手淫”时,感到了一种疯狂 的逼近,我们甚至曾担心这就是一位天才作家走向崩溃的前奏。于是,当我们清楚地知 道,他已经作出了改变的重大决定后,宁愿对他今后的创作充满信任,渴望着能早日看 到更多的精彩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