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7931(2004)04-0026-05 舒芜是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中一个引人注目的人物。长期以来,人们往往只关注舒芜《 论主观》一文的“公案”及其与“胡风集团案”的历史纠葛,忽略了他在1940年代的杂 文创作,从而遮蔽了舒芜杂文的历史色泽。滥觞于“五四”的现代杂文发展至1930年代 已蔚为大观,但在1940年代由于特殊的政治环境和文化氛围的影响而渐趋停滞与沉寂。 尽管如此,还是出现了一批赓续鲁迅风骨、高扬战斗精神的杂文家,舒芜就是其中颇有 实绩的一位。 一 舒芜出身于桐城出家,他的文化教育虽然以家学和理学起步,但他从小就受到五四启 蒙主义文化精神的熏陶,新文学各个流派的代表作家作品成为他的“精神摇篮”,鲁迅 和周作人的影响尤甚。新文学给予他的不仅是艺术的享受,更多的是思想的启迪。他在 上中学时逐渐形成了尊五四、尤尊鲁迅的思想基点。[1](P555-623)这为舒芜的杂文创 作规范了以五四个性自由和个性解放反封建、反法西斯的思想理路。 但是,舒芜杂文创作的发轫,很大程度上缘于胡风的激赏和“才子集团”的启发。194 1年《七月》停刊,胡风在香港筹办新的文学刊物,他非常需要具有鲁迅风骨的杂文、 文化评论等“突击性文体”。[2](p183-188)舒芜的出现让胡风倍加欣喜,胡风对舒芜 的写作先以“广义的启蒙运动”点拨,后又明示“个性解放”的要旨,并在《希望》上 连续“集束式”发表。在胡风的提携下,舒芜迅速成长为七月派重要的杂文家。 1940年代初,国统区的乔冠华、陈家康、胡绳等“才子集团”为反对蒋介石的“复古 ”逆流和响应延安整风运动,发起了一场批判封建思想文化、反对教条主义的思想启蒙 运动。他们把整风运动理解为“新启蒙”的观点和思路与胡风、舒芜颇为一致。因此, 于潮(乔冠华)的《论生活态度和现实主义》和《方生未死之间》、陈家康的《唯物论与 唯“唯物的思想”论》、项黎(胡绳)的《感性生活和理性生活》和《论艺术态度和生活 态度》等文章对舒芜启悟非常显著。舒芜与“才子集团”思想的同化和共鸣催生了他的 创作实践。 舒芜把鲁迅的杂文风骨和胡风的“主观战斗精神”化合起来,形成自己对杂文的理解 。舒芜在《关于思想和思想的人》(本文所引用舒芜的文章见于:《舒芜集》第一、四 、五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中认为“今天所谓‘杂文’,原来也可以说就只 是‘鲁迅体的论文’,……后来历史的发展,特别需要这种风格的,和这类风格同类的 论文,才使它变成一个独立的文学品种。”但是现在的杂文作者不能专以学鲁迅为能事 ,必须发展自己的精神个性和人格力量。他在《思想建设和思想斗争的途径》中指出: “杂文,不是普通的一种新文体,是从现实人生要求中随处发掘出一切新思想的锋利的 锄头。”随后他阐述了杂文的三要素:“新思想”(舒芜曾解释说“新思想”就是指马 克思主义,当时由于国统区的政治环境不能直接标明。实际上二者并不能等同,他的“ 新思想”既包含有马克思主义因子,又具有启蒙主义、自由民主主义质素,十分含混) 、“现实人生要求”、“生命的燃烧”,杂文必须在“生命的燃烧”中化合“新思想” 和“现实人生要求”,才有坚持到底的战斗性。他由此认为“杂文的意义,是无可估价 的。不仅中国的思想史,而且全人类的思想史,都由于杂文的出现,而进入了一个全新 的胜利的阶段。”舒芜以胡风的“主观战斗精神”强化了鲁迅式杂文的“匕首”、“投 枪”的战斗功能,认为鲁迅式杂文昭示着怀有“新思想”的知识分子通过斗争生活实现 与人民结合的途径(即从个性自我到人民大我)。 二 舒芜的杂文贯穿着反对封建主义、改造国民性的启蒙理念。他的杂文创作都是“从‘ 五四’出发,向前看,……追求彻底的个性解放;向后看,想继续‘狂人’的事业,在 历史的满纸‘仁义道德’下面,不断挖掘‘吃人’两个大字。”[3]他对封建礼教及各 种陈腐观念予以猛烈的抨击,对丑恶的社会现象给予无情的鞭挞,思想锐敏,大胆泼辣 ,文笔犀利,颇有鲁迅杂文的风骨。如《耶稣闻道记》构造两个杀人的强盗在杀耶稣时 还在宣讲《孝经》里的孝悌观念的戏剧情景,对中国传统的孝道文化作绝妙的讽刺。同 时,舒芜还仿效鲁迅,围绕着个人的觉醒来思考和设计他的杂文。如《“嗜痂”与“制 痂”》接着《热风·随感录三十九》的一句话生发开来,展开对国民的劣根性批判。《 无捧无不捧》嘲讽了捧人者和受捧者的丑恶世相和奴性心态。 舒芜的杂文展示了为女性解放“助一呼之力”的人文情怀。周作人的《人的文学》一 文从人文主义的人性论的角度提出“人的解放”,尤其是妇女解放的观点,引起舒芜的 共鸣。他的杂文强烈抨击了现实社会仍然存在的封建礼教和封建思想对女性生命自由、 价值、权利、尊严的忽视和戕害,呼吁女性解放。《吹毛求疵录》从报纸文章中看到了 文字背后的“封建社会的婚姻观、生育观、男女观、家族观乃至人格观”。其中一则妻 子不得承继财产的启事声明就赤裸裸表现出“女人是制造子孙的工具”,另外一则妇女 逃婚的消息反映了在现实生活中仍然存在买卖婚姻的现象,在人们头脑里仍然存在着忠 孝节烈的观念。《谈妇言》批判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肯定了妇女接受文化教 育的权利。《“祖国”与“情郎”》对视女人的爱情为男人的附庸的行径予以批判。《 邓肯女士与中国》剖析了某些人借用弗洛伊德的理论剥夺妇女的权利,阻碍男女平等。 《关于几个女人的是是非非》指斥了“祸水说”。《女作家》肯定女作家的文学价值的 同时,批判了某些人以女作家为名来哗众取宠。舒芜为妇女“立言”,其思想源于人道 主义和现代人学观念。他看到女性与男性在经济、政治、文化、道德等社会性不平等, 主要是人们的思想观念和价值认同造成的,因此他致力于对社会进行现代性思想的启蒙 。从话语的背后解读社会文化意识中的“男性中心主义”,是舒芜进行文化批判和思想 启蒙的杂文轴心。舒芜同时充分认识到在中国扫除封建意识残余、树立现代人学观念的 艰难,一向处于社会卑微地位属于弱势群体的妇女要想真正获得自由和解放,还有相当 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