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193(2004)03-0037-05 关于新时期文学,人们对它的每个阶段出现的有影响的作家创作都有所关注,对形成 许多共性的文学流派也纷纷命名予以探讨,这种分割式的个案研究和流派研究忽视了新 时期文学一个贯穿始终的美学倾向——世俗化的审美追求。世俗化实际上是中国新时期 文学的主脉,而且这种美学倾向短期内不会逆转。这既是一个时期以来文学中的“神” 终于回到了“人”的立场,也是中国传统文学精神中的另一脉——热爱世俗传统的续接 与浮凸。 有些研究文章曾从“民间”或“大众”或“日常化写作”的角度对此作过探讨。“世 俗化”与这些概念不尽相同。世俗化不是某种文学潮流或文学流派,它是蕴含在文本中 的内容因素和意蕴追求所造成的美学倾向。从表现对象看,它不以主流道德、崇高理念 为对象,而是以普通人的庸常的生活情趣、悲喜故事为关注的重心。在价值取向上也以 普通人的人生观、价值观、审美观为标准,肯定人的食、性、财、名等世俗欲望。这里 “普通人”不是一个自明的概念,它指的是社会各种群体、类别、阶层中的中下层和边 缘化人,比“民间”、“大众”的涵义中的人群多。它既不代表官方,也不是民间权威 ,也不是热衷于主流意识和社会结构金字塔顶尖的人物。可见,“世俗化”远比“日常 化写作”内涵深远,“日常化写作”这一命名更侧重内容的表层因素,世俗化则是从日 常化写作中流露出的一种美学倾向。 一 新时期文学的世俗化审美追求,大致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对吃、喝、穿等日常生计的放大和崇高化。 如诗人于坚的《作品第五十二号》: 很多年 屁股上拴串钥匙 裤袋里装枚图章/很多年 记着市内的公共厕所 把钟拔到 七点/很多年 在街口吃一碗一角二的冬菜面/很多年一个人靠着栏杆 认得不少上海货 这里,“很多年”的生活不是为人民服务,不是追求升官发财,不是操心国计民生, 留存在主人公记忆中的只有吃喝拉撒逛大街。刘震云《一地鸡毛》也不遗余力地展示了 日常生活的每个细节:豆腐变馊,家庭争吵,小孩入托,抢购白菜……这些琐屑的生活 细节被放大展示在读者面前,让人看到生活最真实的一面实际上就像满地的鸡毛一样无 任何幻想可言。王安忆的《长恨歌》更是精细耐心地描述着一个普通女人世俗的一生, 聊天、嗑瓜子、喝下午茶、搓麻将,日子就这样流转了几十年。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 生。没有谁成天揣着伟大的理想奋斗。热烈、振奋人心的浪漫追求并不是生活最基本的 元素。相反,平凡的琐碎的吃、喝、穿、用才构成了生活最坚实的大厦,也只有在这种 生活的基础上,才能客观创造出值得赞美的价值。所以庸常的世俗生活也是值得赞美的 。这种变化了的价值观使得池莉在《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就好》中将“勇猛”这伟大的、 崇高的词语居然用来修饰“吃饭”:“……许师傅吃喝得很香。猫子也香。一条湿毛巾 搭在背上,吃的勇猛,一会儿就得去擦去滚滚的汗。” 对金钱、物质的崇高化叙述。 钱历来是文人耻于谈论,更不屑于追求的“阿堵物”。文学中清贫甚至是书生的美德 ,而富裕则成为骄横暴戾的代名词。但在新时期文学中,“有款有型”的阔少和事业有 成的中年男子却秉承了前所未有的赞颂,至少对他们的钱文学不再厌恶。电视剧《欲望 》就围绕不同人对金钱的欲望浓墨重彩铺开几十集。主人公全都是拥有大笔金钱的靓女 俊男,而且作品毫不吝惜地表现出对这些人物的热爱、赞同:他们是物质和精神都很富 足的人士。这里,财富不再是精神的对立面,有钱的不再是应该批判的人,相反,有钱 的人是精神境界品质很高的人,而无钱的反而为了金钱不择手段,暴露出卑劣的灵魂。 何顿在《生活无罪》中借人物之口说出了“名誉值几个钱?”“名誉是一堆废纸,只有 老鼠才去啃它。”“世界上钱字最大,钱可以买人格买自尊买卑贱买笑脸,还可以买杀 人。”这种极端的拜金主义被赋予相当的肯定色彩。张欣《岁月无敌》中的千姿为了金 钱和成功最终堕落到出卖身体。张欣《掘金时代》则写道,一直做着作家梦的穗珠,商 战成功后仍痴迷文学,终于在杂志上发表了处女作。但杂志之所以发表她的作品,看中 的不是稿子的质量,而是她作为女老板的钱。这只是商品社会一场有关文学的交易。穗 珠的纯洁美好的文学情怀被晾出来成了笑料。这类作品中的主人公都是些得商品经济风 气之先的新贵和他们的追随者、后继者,是邱华栋、朱文、韩东笔下的追逐金钱、宣称 “我爱美元”的新一代都市顽主。而且金钱在这些主人公和作家眼中都不再像以往那样 丑陋、羞涩,而是大大方方、理直气壮地被热爱,因而显得崇高化了。 对婚姻关系的质疑 婚姻关系对人类文明社会意义重大。《礼记·昏义》指出:“昏礼者将合两性之好, 上以事宗庙,而下继后世也。”中国社会就通过“修身”、“齐家”从而达到“治国、 平天下”。如此伟大、重要的婚姻关系在新时期文学中受到了质疑。王海瓴在《牵手》 中对“第三者”王纯以正面定位,王纯成为一个美好的“第三者”。然而钟锐也是美好 的,夏小雪也美好的,那么,似乎不美好的只有“婚姻”本身。对婚姻关系进行质疑的 作品还有皮皮的《比如女人》、《渴望激情》,冯小刚的《一声叹息》,电视剧《难舍 真情》、《危险真情》等。《一声叹息》中的男主人公梁亚洲既爱他的妻子,也爱他的 情人,他有一段经典的道白:“我对你(妻子,本文注)和女儿是另外一种感情,晚上睡 我摸着你的手,没有什么感觉,可是要把你的手锯掉了,就跟踞掉我的手一样,疼。你 和女儿是我的亲人,她是我爱的人,都一样重,谁也代替不了谁。”这类“喜新不厌旧 ”的“爱情”正是对婚姻关系的挑战。这样,“忠贞”这一美好的、有利于国家、社会 稳定的“美德”无形中被文学搁浅,文学似乎更在意每一个具体的个人的感性欲望是否 得到了满足。这种普通人的世俗欲望(哪怕是有违现行法律的,如此几例中的情人现象) 得到了正面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