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667(2004)06-0115-07 1923年5月1日的《创造》季刊上,登出了一则《预告<创造周报>》启事。在这则言语 平淡、公文气十足的启事中,创造社同人说明了《创造周报》的性质,称她与一年前出 版的《创造》季刊是“姊妹”,“想偏重于评论介绍而以创作副之”[1]。与《创造》 季刊创刊号锋芒毕露的亮相相比,《创造周报》的出现要温和的多。但可能除了创造社 诸同人,任谁也难以看出这则冠冕的启事背后隐藏的郁积以久的义愤和摩拳擦掌的激动 。甚至一年后的成仿吾仍难掩对其时澎湃激情的神往和壮志未酬的失落:“我誓要扫荡 新诗坛上的妖魔,写几篇批评近日的新诗的文字……我们秉着这种精神,一年以来,对 于卑鄙的人们曾张过几次杀伐,然而我们毕竟势孤力弱,托荫在资本家的高墙下的他们 ,依然在肆行无忌,在暗咒而静待我们的疲惫而死。”[2]作为创造社颠覆精神的延伸 ,《创造周报》实际上带有极大的功利性,这可以用郑伯奇的话作很好的注解:“当时 ,创造社胜利地回击了胡适一派的猖狂进攻,博得了广大读者的同情和信任,但也招来 了敌对方面的更多的谩骂和攻击。在这样情况下,光凭三个月出版一次的季刊来应战, 的确显得太不及时了……大家主张另出一个机动刊物来应付斗争的需要。”[3]“周报 不过是适宜于战斗的一种轻便的刊物而已。”[4]由此,如郭沫若所说“对于别人的攻 击,只有隐受一途”[5](p.194)的局面柳暗花明。然而,愿望归愿望,对创业的艰难有 着切肤之痛的创造社同人,深知没有经济基础的一切只能是镜花水月。幸好诸同人已非 昔日阿蒙,创造社丛书的热销,《创造》季刊的风靡,俨然已使“创造”二字成了金字 招牌,“泰东方面没有料到会有这样好的销路,反而懊悔季刊出版日期相距过远,于是 便自动降格相求,请郭沫若能代他另编一份周刊,这便是继《创造》季刊而出的《创造 周报》。”[6]万事俱备,东风又至,创造社终于有了一块自己的“战斗阵地”。双重 功利的融洽相拥,催生了把创造社推至时代风口浪尖上的《创造周报》。 既然《创造周报》是用来战斗的,那么第一期就需要一个“开门红”。于是,异乎勇 猛的成仿吾“在周报第一期上便投出了‘诗之防御战’的那个爆击弹,把当时筑在闸北 的中国的所谓诗坛,爆击的比今年的闸北怕还要厉害。”[5](p.243)这颗“爆击弹”名 为“防御”,实为主动出击。以蓄积于胸的对新文坛现状的忧虑与激愤为火药,它的进 攻对象是周作人、胡适、冰心、俞平伯等新文坛的大腕和主将,因此,想不轰动恐怕都 不行。这颗“爆击弹”不仅把成仿吾炸成了手持板斧杀伐于文坛的“黑旋风”,而且由 于蕴涵其中的反权威的颠覆意识与创造精神为青年所竞逐,使《创造周报》一时之间洛 阳纸贵。在20年之后郑伯奇仍惊叹于当年的盛况:“《创造周报》一经发刊出来,马上 就轰动了。每逢星期六的下午,四马路泰东书局的门口,常常被一群一群的青年所挤满 ,从印刷所刚搬运来的油墨未干的周报,一堆又一堆地为读者抢购净尽,定户和函购的 读者也陡然增加,书局添人专管这些事情。”[4]于昀也说:“其中特别是《创造周报 》最受欢迎,刊行数由初刊每期三千份增加到后来的六千份,仍不敷销售,还要经常再 版。”[7]二人不约而同地把《创造周报》时代看作前期创造社的全盛期。 正如鲁迅所言:“创造社的这一战,从表面看来,是胜利的。”[8]《创造周报》的一 纸风行使创造社风华冠绝,尽显荣光。然而,令每一位创造社同人始料未及的是,《创 造周报》同时也将他们带入了一个万分尴尬的境地,一边是海水,一边是火焰,他们跌 入了甜蜜与悲愁的无底深渊。一方面是四面出击后得胜的快感,是新文坛话语权的确立 和霸主地位的巩固;另一方面却是四面树敌,遍地楚歌,应对不暇。郭沫若在十年后反 思道:“一鼓的作气的确是很勇猛,使敌人对于我们也隐隐的生了一种畏惧。”“因为 有了那场‘防御战’,在敌人的阵营里并没有损得分毫,把自己却弄得一个焦头烂额… …”[5](p.244)成仿吾也不无气愤地哀叹道:“这三年的中间,我的反抗有时虽然也成 了功,然而最后的结果却是弄得几乎无处可以立足,不仅多年的朋友渐渐把我看得不值 一钱……我也不仅遭了许多名人硕学的倾陷,甚至一些无知识的群盲也群起而骂我是黑 旋风,骂我是匹疯狗。”[9] 在《创造周报》一年52期中,这种对新文坛左冲右杀的局面并没有得到延续,似乎“ 防御战”的余响一下子中断了。自《创造周报》第二号始,便已经没有了《诗之防御战 》主动出击、冷嘲热讽的凌厉之气,仅有《通信四则》、《暗无天日的世界》、《评< 创造二卷一号创作评>》等少数几篇因打笔墨官司而来的被动回应而已。初衷与践行如 此背离,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怪的现象。或许创造社同人已经意识到,似这般一味批判 、疲于应战而于新文学毫无建树可能真要落得个“疯狗”的骂名,显赫的声名也将沦为 尘烟。文坛上的许多宵小鼓噪出的许多喧嚣不都在若干年后化为乌有了吗?创造社同人 对文学怀有炽热的爱,由这种爱生发出的对新文学的忧思不由得他们不拿起批判的武器 ,但批判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建构。在批判的基础上搭建自己的理论之厦,真正在新文 学的发展中留下自己的声音,不正是创造社同人美好的愿望之一吗?因此,以应战的功 利目标为旨归的《创造周报》方露锋芒便逐渐脱离了原定的轨道,转而立论多于驳论, 建设多于批判,尤其是其对文学批评的自觉的建构意识,使《创造周报》为新文学批评 乃至现代文学批评留下了宝贵而丰富的理论资源。 1 创造社“异军苍头突起”的年代,“五四”新文化运动余韵犹存。旧的价值体系与文 学范式惨遭重创,新的规范尚未确立。失范的文学理应呈现出一派众生喧哗、异彩纷呈 的局面。然而,在《创造周报》的批评家眼中,情况绝非如此甚至更加糟糕:“……到 了四五年以后的今日,早已暮气沉沉,日趋衰运。一种萎靡不振的空气重重地压被在方兴未久的新文坛上。要从此继续下去,新文学只有堕落之一途。”[10]《创造周报》的批评家表现出对新文学前景的焦虑,他们在私下认定新文学这种“暮气沉沉”的态势是由少数人“垄断文坛”所致。正是这些新文学的所谓领军人物为刚破除的旧规范文学又创立了新的规范,设置了新的限制。“我们的新文学正在建设时代,我们要秉我们的天禀,自由不羁地创造些新的形式,与新的内容,不可为一切固定的形式所拘束了。”[11]创造社同人对任何压制与束缚均深恶痛绝,他们怀抱利器,甫一出道便把枪口对向新文学对准俨然已成为文坛中心的文学研究会,开始了漫长的“打架”之旅。已多有论者对创造社与文学研究会的争端作了详尽的整理与分析,认为争端乍起不是艺术观的根本分歧,而是创造社为自己争夺文坛话语权的一种斗争策略。此论似对创造社有失公 允。创造社主动挑起争端固然处于谋求话语权的努力,但他们并非无理取闹、无事生非 ,而是深怀对新文学前景的忧思,针对文学研究会一统天下对新文学无形中形成拘限的 事实生发的。仅就《创造周报》上的文字而言,无不显露出他们对新文学弊病的真切体 认,对新文学发展前途的深切眷顾。他们的论调在当时可能石破天惊,但如今看来,尽 管语调强烈稍嫌夸大,却颇多切中时弊振聋发聩处。单就文学本身的发展来看,多元优 于一元。创造社的出现,打破了文学研究会一统文坛的局面,实现了文学社团的相互制 衡和相互促进,为新文学提供了多种可供发展的范式,促进了新文学的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