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6152(2004)05-0019-02 新诗“标准”之所以被一再提出,无疑源于这样一种历史困境,即:作为激进的形式 、语言革命的产物,新诗始终处在“未完成”的状态中,一种被普遍接受的、经典化的 诗歌方式,并没有被建立起来,这一点既像是“厄运”,又像是“原罪”,一直挥之不 去,纠缠在新诗本来赢弱的身上。为了摆脱这一困境,洗刷掉“原罪”,通过寻求一种 美学“标准”以期建立新诗的文体规范的努力,在新诗史上也不绝如缕。即便是在新诗 发生之时,虽然诗体解放的“金科玉律”叫得山响,广泛的散文化尝试,也有违一般的 诗体规范,“但诗歌一种,确是发抒美感的文学,虽力主写实,亦必力求其遣词命篇之 完密优美”(俞平伯《白话诗的三大条件》)的呼吁,也随之启动。在其后的历史展开中 ,如何为“新诗”这匹脱缰的野马,套上一道美学缰绳,使它摆脱无序的、混乱的尝试 状态,踏上文学史的“正轨”,也消耗了一代又一代诗人的才华和热情。无论是重申“ 诗”与“散文”的绝对分野,还是从形式、格律方面探索新的文体规范,还是将中西融 合的象征诗境当作审美的理想,诸多方案都呈现于上述背景中。可以说,虽然散漫无序 、乖张叛逆是“新诗”的一般公众形象,但对“标准”或“规范”的诉求,实际上却是 新诗史上最有势力的一种话语,至于“标准”为何物,也要由新诗自身的历史来提供答 案。 然而,新诗的历史却证明,在“标准”的问题上保持一定的神秘感,似乎是更为可取 的态度,因为任何标准的“确立”,即使在一定的时空内,赢得了认同,但在根本上, 都具有某种“权宜”的性质,即:随着具体写作的展开,它不是渐渐变得抽象,以至成 为狭隘的教条,就是被暗中修正、甚至抛弃。我们对“标准”的期待,也只能存在于不 断的追溯与想象,不断的推倒与重设之中,不可能被一劳永逸地落实。当然,这种不确 定性,与诗歌旨趣、观念的历史流变相关,但在此之外还应注意到的是,对“标准”的 挑衅、拆解冲动,也是新诗史另一种颇为强劲的话语。这一点在新诗的开山老祖胡适那 里,就表现得极为突出。1918年,当一位友人投书胡适,对初兴的白话诗表示认可,并 善意地提议“白话诗应该立几条规则”时,胡适断然反对。在他看来,所谓“规则”不 单与“诗体解放”的宗旨不符之外,“还有一层,凡文的规则和诗的规则,都是那些做 《古文笔法》、《文章轨范》、《诗学入门》、《学诗初步》的人所定的。从没有一个 文学家自己定下做诗做文的规则”。在这段话中,如果说对“规则”的反对,还是出于 为脚跟未稳的“新诗”张目,那么到了新诗早已演成“正统”的1930年代,胡适的态度 仍未改变。他读到《诗刊》第一期,在对其中“各位诗人的实验态度”大为赞赏的同时 ,给编者徐志摩信中这样写道: 这正是我在十五年前妄想提倡的一点态度。只有不断的试验,才可以给中国的新诗开 无数的新路,创无数的新形式,建立无数的新风格。若抛弃了这点试验的态度,稍有一 得,便自命为“创作”,那是自己画地为牢…… 一以贯之的“实验”态度,可以说是一种个人的偏执,但也暗含着这位“老祖宗”对 新诗内涵的特殊理解上。“新诗”之新不只在白话采用和诗体的解放上,对新的写作向 度的不断开拓,或许是“新”的价值所在。 说到“新诗”的内涵,从某种角度说,上述有关“标准”的争议,在根本上恰恰与“ 新诗”这一概念本身的歧义相关。作为一种历史创生物,“新诗”曾有过很多不同的称 谓,“白话诗”、“新体诗”、“现代诗”等,“新诗”这一称谓之所以被广泛接受, 似乎也不过是约定俗成的结果,定义起来也很简单,如康白情所说:“新诗所以别旧诗 而言”。然而,在很多论者看来,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称谓,因为它总与“未完成 ”、“过渡性”、“激进的反叛”、“无序与混乱”等性质相连。闻一多当年就曾指出 :所谓“新诗”,只能当时髦解;而徐志摩甚至干脆自称“旧派”,如果“新”的意义 不能与“安那其”的意义相分离的话。后来,梁实秋在他的《文学讲话·关于新诗》中 ,更是正面讨论了这个问题。他提出在各种现代的文类中,为何“诗”的前面要加一个 “新”字,而“小说”、“戏剧”却无此前缀?他的解释是新诗尚在实验阶段,而等它 确确实实能成为一种文学形式的时候,“新”字必然自动脱落,如“文明新戏”已是一 个历史上的名词。 较之其他感受性的说法,梁实秋的解释准确地道出了诸多不满的潜台词:“新诗”之 名之所以问题多多,因为它还不足以构成一种成熟、稳定的“文学形式”,而只有在后 者那里,它的历史合法性才能得到全面满足。“新诗”的诸多困境,都与新诗之“新” 的特征相关。如果它能从“新”的链条中解脱,沉淀或上升为一种“文学形式”,一种 具有内在规范的现代文类,其语言方式、象征系统、表达策略也就有了“轨范”可寻, 那么诗歌的评价问题、阅读问题、传播问题、教育问题,都可迎刃而解。非法的“新诗 ”,也便有可能象“唐诗”、“宋词”一样,被编入中国诗歌的“家谱”。到了当代, 伴随着反思“现代性”浪潮的兴起,“新诗”之“新”,更是因为依附了“进化”的神 话以及“西方”中心的嫌疑,受到了更深入的检讨。面对这许多问题,王光明教授最近 就提出,应该以“现代汉诗”一词,来替代“新诗”这样一个又浮泛又麻烦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