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018X(2004)05-0040-06 一 张资平小说的自然主义倾向是中国现代文学史学者的一般常识,但是,对此认真梳理 的却没有。 众所周知,张资平是民国初年公派官费留日学生,其所修专业并非文学,而是地质学 ,1922年获日本东京帝国大学理学士学位。留日时期的张资平,虽说对文学情有独钟, 但他没有想到要专治文学,至于后来竟以卖文为生,更是始料不及的事[1]。当初,他 只是凭着个人的兴趣,拿文学玩玩而已。所以,他不可能专门去研究和探讨起源于法国 的自然主义文学,何况他原来根本就不懂法文,只是考入大学预科以后因学业的需要, 才在日本老师的指导下开始初学法文,英文水平亦不高。回国后,虽然翻译/编写过数 量可观的欧洲文艺理论著述——最重要和最有影响的当属《欧洲文艺史大纲》,但全都 是由日文转译或据日本学者的研究成果编译的,这本《欧洲文艺史大纲》也不例外。留 日初期,张资平的欧洲文学知识极其贫乏,他曾很老实地多次谈起他对文学的理解和认 识。他说,“在当时,我对于俄国的作家只知道有托尔斯泰”,后来经郁达夫的指点, 才“奋发起来去读俄国文学史(当然是用日本文),同时买了陀斯妥伊夫斯基的《罪与罚 》、《加拉马佐夫兄弟》,托尔斯泰的《复活》等英日两种译本来对照着细读”[2]。 类似的话,他在《我的创作经过》一文也说过:“在大学预科期内,英法文的教师才介 绍了许多欧美的名著给我们读,并讲述欧洲文艺思潮给我们听。我有真正的文学的认识 还是在二十四五岁前后数年间的日本高等学校时代”[3]。这些,都从不同的角度说明 ,张资平显然未能直接蒙受欧洲自然主义文学的泽溉。据此,我们有足够的理由认为, 张资平对于外国文学的了解和领悟较迟,他的欧洲文学知识、文学修养及自然主义文学 的理论资源,是经由日本学者的介绍与阅读翻译作品和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理论及创作 获得的。 1912年,年仅20岁的张资平怀着兴奋而又复杂的心情踏上东瀛岛国的时候,日本自然 主义文学运动虽然已过了高潮而接近尾声,但在自然主义文学思潮影响下发育成熟起来 ,具有独特形态的日本“私小说”却风头正健,在文坛具有广泛的影响,如田山花袋、 岛崎藤村、德田秋声、正宗白鸟等自然主义作家的小说,都很受大众欢迎,在图书市场 上拥有众多的读者,日本报纸也经常连载他们的创作。据张氏自述,他的醉心于日本自 然主义文学是在国内“文学革命”发端之后,“就是从这时候起,我开始读日本自然主 义作家的作品了。在《朝日新闻》上面,发现了岛崎藤村的《新生》,在《福冈日报》 上看见了田山花袋的《弓子》,都使我读得津津有味”。他还认为“《弓子》描写性爱 生活太过深刻,赶得上英国罗伦斯的作品”。这些阅读经验让他自觉“对于文艺,获得 更大的启示”[2]。 正如苏曼殊偏爱拜伦,郭沫若迷恋歌德一样,张资平偏偏不能忘情于日本自然主义文 学,以至于回国多年以后还乐此不疲,致力于向中国读者译介日本自然主义文学作品。 据1931年6月出版的《现代文学评论》杂志介绍,张资平曾与上海现代书局签订过出版 合同,计划用两三年的时间,将田山花袋的《弓子》、《恋爱之殿堂》,谷崎润一郎的 《神与人之间》,佐藤红绿的《丽人》、《爱之追求》,小杉天外的《银笛》,江马修 的《受难者》,吉井勇的《魔笛》,吉田弦二郎的《无限》、《白路》等10部日本小说 翻译成中文交现代书局出版,并引用张资平的话说:“本人自写小说以来,即颇受以上 十书的影响,简直可以说,这十本书便是我写恋爱小说之范本”[4]。据笔者掌握的材 料看,由于种种原因,张资平并没有按期完成原来预定的译书计划,但他翻译的佐藤红 绿的长篇小说《人兽之间》,确是在1936年3月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上面列举十种书 的作者大都是自然主义或受自然主义文学影响的作家,像田山花袋、小杉天外还是在日 本文坛具有广泛影响的自然主义文学批评家和理论家。检视张资平的文学翻译活动,还 可以看到,他还曾翻译过佐藤春夫的《消遣的对话》,藏原伸二的《草丛中》等日本自 然主义文学作品——张资平翻译的日本小说还很多,在此不便一一介绍。 基于以上事实,那么,返回20世纪初期日本自然主义文学运动的历史情景,对日本自 然主义文学思潮产生、发展的过程及其特点作一简单梳理,就成为厘清张资平自然主义 文学倾向的理论资源,准确把握其小说文本特征、艺术技巧和美学意义,作出符合实际 评判的必不可少的知识准备。 自然主义作为一种文学思潮,起因于对浪漫主义文学的反动,最初出现在19世纪中叶 的法国,尔后延及整个欧洲,至19、20世纪之交又催生了日本自然主义文学运动。日本 自然主义文学是在汲取以法国为代表的欧洲自然主义基础上,糅合俄国现实主义文学的 因素创造出来的,与欧洲自然主义文学有明显不同。 日本自然主义的代表作家、理论家田山花袋的观点,基本上可以代表日本自然主义文 学的特点,田山花袋认为文学要“露骨更露骨,大胆更大胆,让读者不禁战栗”,在创 作方法上,他主张“平面描写”,即“依照事实的原本,自然地描写事实”,对于描写 对象不作任何主观评价和判断,也不分析事实之间及其内部联系,更不解决任何实际的 人生问题,完全以旁观者的态度描写“客观的自然”,“人生事象”,追求彻头彻尾的 “真实”与“客观”。日本自然主义还把作者的生活经历和个人的私生活也纳入文学描 写的范畴,拓展了文学写作的空间[5]。田山花袋的成名作《棉被》被公认为日本自然 主义文学的代表作,也是日本“私小说”的开先河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