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106(2004)05-0058-06 一 我们有幸,在有生之年赶上了一次世纪交替,而且是千年之交。对自然时间来说,上 世纪最后一天与本世纪第一天不会有什么差别,人间世事也不会因为进入了新世纪就变 得焕然一新。所以我历来觉得每当换日历时便要大做各种文章,也就是图个热闹,没有 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但回顾一下进入新世纪以来的中国文坛,却感到真的有点不一样。 进入新时期以来,中国文学的思潮与流派一个接一个始终未曾中断过。大致回顾一下( 不是科学的概括,也不严格按时间顺序),从20世纪70年代末起,伤痕文学、反思文学 、改革文学、寻根文学接踵而来,到80年代中后期更是进入多元状态,现代派、先锋派 、新历史小说、新写实小说等等不一而足。进入90年代更加热闹,王朔现象、王蒙现象 、余秋雨现象、陕军东征、留学生文学、家族小说、新都市小说、女性文学、现实主义 冲击波、官场小说、新生代、断裂派、新体验、美女作家、身体写作等纷至沓来,差不 多平均一两年就会诞生一个喊得出名称的流派、思潮或现象。有人概括20世纪末的中国 文学是“众语喧哗的时代”,是说得很恰当的。[1]新世纪虽然才四年,但按上述频率 ,至少也应有两三个新的流派思潮产生,可是至今几乎一个都没有。有个“80后作家” ,影响似不太大。这是偶然现象还是事物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反映? 1986年秋,时值新时期文学十周年,中国文学界召开了几个颇为隆重的会议,其中在 北京的一个会议上,大家对十年的文学成就一片赞誉之时,一位年轻的文学博士发出了 惊世骇俗之声:新时期文学面临危机。与会者多数是不能对此认同的。事隔两年,1988 年秋在无锡召开的当代文学发展现状学术研讨会上,正是在当时不能接受危机论的学者 们中间,危机感像流感病毒般在会议上弥漫。前后两种危机感实际上是出于两种完全不 同的文学观。前者是对那时的繁荣感到危机,后者是因前几年那种繁荣不再感到危机。 我转年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非正常态势中的正常化趋向》,认为这种令人担忧的局 面才是一种比较正常的状态。文章第一节“思想解放与艺术开放共同构筑的多元结构的 文学新格局”,就是集中阐述这一看法的。拙稿本拟在一家学术刊物发表并已发排,但 在当时的特定背景下,我临时将稿子撤回。现在看来这次撤回并无必要,因此将有关的 一段话抄录如下: 新时期文学是冲决了在“文革”期间得到空前强化的极左思潮的压制与禁锢而崛起的 。它轰动社会、震撼读者,主要依靠其锐利和强劲的思想锋芒。对革命前辈的哀思,对 “文革”伤痕的揭露,对历史教训的反思,对改革的呼唤,展现了新时期文学在思想观 念方面的超前性。从20世纪70年代后期到80年代初期,思想解放是这一时期的主要特征 。从文学观念上看,它基本是重视反映社会现实、注重文学的认识与宣教功能的传统文 学思想的复归,它的功绩在于否定了极左思潮对传统文艺观念的曲解,用“拨乱反正” 来加以形容是恰如其分的。然而,它所复归的“正”,实际上只是文艺功能的一个方面 ,文艺还应有更为开放的姿态。这种复归,在当时历史条件下是文学发展的必然趋势, 它既符合社会(读者)的需求,也受到作家队伍的思想与艺术准备的制约。因而,它显然 取得了成功,产生了至今仍使许多作家、评论家怀念不已的轰动效应。但读者与作家都 不会满足于这种状态,社会思想的解放,也必然导致艺术思想的解放。于是,到了80年 代中期,主要不是以思想解放的深度见长,而是以艺术开放的广度为特色的各种新流派 、新风格、新手法的探索之作风起云涌,新时期文学进入了一个变幻莫测的艺术开放新 阶段。它是前一段传统文艺思想复归后的一个突破,是“拨乱反正”之后朝另一方向的 反拨。但是,它承袭了思想解放的发展趋向,因而并不是一次倒退。新时期文学的这个 发展轨迹,颇像一江春水不断撞击礁石而高潮迭起,后来注入平滩向四面八方流注,变 得开阔而平伏,难以形成高潮,覆盖面却宽广得多了。这种态势在1986年已经形成,所 以在新时期十年文学讨论会上,人们已经很难概括当时文坛的主潮究竟是什么了。这几 年的文学形势正是沿着艺术开放的路逐渐形成开放的文学。以多元结构为特点的文学格 局已经形成,这是一种不带过多时代的政治风云印记的更为正常的文学构成,标志着新 时期文学走完了它的草创阶段,卸脱了我们的文学原先所肩负的过量的政治化与社会化 的历史重任,可以比较轻装地回到文学自身。 今天读这段话,是不是感到那时有点过于乐观了?但大意应该还是不错的。前些时看到 一篇文章,提到1988年10月18日,王蒙以“阳雨”的笔名在《文艺报》发表《文学:失 去轰动效应之后》,认为作家、艺术家应该关注文学艺术的常态,不要对文学的轰动效 应期待太高。看来这也是当时许多人的共识。我说有点过于乐观,意思之一是政治的干 预确乎减少很多,但经济的制约却以高速度增强。文化产业提到日程上,通俗文艺方兴 未艾,对所谓纯文学来说,真正要回到文学自身依然步履艰难。但主要还不是这个问题 ,而是在市场经济中必然会出现的金钱万能、物欲膨胀等负面效应,造成社会心态的浮 躁,自然也对文学创作队伍产生影响。一方面文学在按照自身的规律比较正常地发展, 另一方面又被社会转型期难以把持的骚动不安弄得六神无主。20世纪最后十几年中国文 学对社会的轰动效应失却了,其自身却仍众语喧哗热闹非凡,这也可以说还是一种繁荣 ,其实是正常化趋势中的非正常化态势。我感到,我们的文学既承受不了政治压力之重 ,也承受不了经济驱动之轻。我们就是这样走过了20世纪文学的后半期。这样说不又过 于悲观了吗?那么,我想用另一个说法:中国当代文学既经受了政治压力之重,又经受 了经济驱动之轻,现在应该得到涅槃,能够软硬不吃刀枪不入地进入新世纪。由是,从上世纪末的众语喧哗到新世纪初的突然风平浪静,就不是偶然现象,正是顺理成章之事。时间只有四年,还不足以证实这一论断,但愿能预言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