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词新解 小序云:“终风,卫庄姜伤己也。遭州吁之暴,见侮慢而不能正也。”毛传:“正,止也。”以字形证之,正、征本同,有征发之意,庄姜遭州吁之暴,却不能行征发之事也。此庄姜之怨也。 前人注释《诗经》多从文献到文献,利用地下新出文字资料较少,1977年,安徽阜阳双古堆一号西汉晚期墓出土一批竹简,其中含《诗经》一百七十余枚。有《周南》等十匹国风六十五首残文,与今本《毛诗》有近百字异文,有学者认为是流传于楚地的另一种本子。2001年11月,备受学者关注的《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出版了。其中的《孔子诗论》与传世的《诗经》序列人为不同,今本《诗经》以《国风》、《小雅》、《大雅》和《颂》为序,《孔子诗论》则是《讼》、《大夏》、《小夏》和《邦风》。《孔子诗论·序》中的论次也和今本《诗经》中的大序相反。许多诗句用字也和今本《诗经》不同。毫无疑问这些新的文本对我们研究《诗经》意义重大,同时,这些地下出土的文字资料也为我们提供了大量的字形资料。下面是我利用古文字资料对几个关键字词的解释。 《诗经·终风》首句“终风且暴,顾我则笑。”毛传曰:“终日风为终风。”又注:“终,既也。”《葛檑》:“终远兄弟”毛传曰:“兄弟之道已相远矣。”郑玄笺云:“既,竟日风也。”朱熹《诗经集传》曰:“终风,终日风也。”毛传以降皆未能脱得桎梏,全在前人的窠臼里。孔颖达正义也是顺流而下,未出新意。王引之《经传释词》云:“终风且暴毛诗曰,终日风为终风。韩诗曰,终风西风也。此皆缘词生训,非经文本意。终,犹既也。言既风且暴也。”这也未能超越前人。今以甲骨文字形考之,则当有别论。甲骨文,冬写作
与《说文》终的古文同,《甲骨文编》以终、冬同。从语音上来看,上古音终是章纽冬韵,冬是端纽冬韵,终、冬实为同源,终即冬也。终风当释冬风。韩诗释终风为西风,恐怕不无道理。后来的诗句,以西风当秋冬之风的比比皆是,辛弃疾《贺新郎》:“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是雪。”《水龙吟》:“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姜夔《八归》:“长恨相逢未款,而今何事,又对西风离别。”李清照《醉花阴》:“莫道不消魂,廉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所见皆是。后来的学者大多以毛诗的注释为阐释的基础,而忽视了韩诗的解释,所以,始终在一个平面上饶来饶去,并且把暴风当作庄姜之怨的起兴。以致诗的主题越走越远。终风释作冬风与句意、诗的主题都吻合,所以我们以为终风应当释作冬风。 “顾我则笑”毛诗传云:“笑,侮之也。”郑笺云:“既,竞日风矣而又暴疾兴者,喻州吁之为不善如终风之无休止,而其间又有甚恶,其在庄姜之旁视庄姜则反笑之,是无敬心之甚。”沿此而下,“谑浪笑敖”也释成了戏谑不敬。其实,笑如果释成庄公之笑可能更符合文意。 “莫来莫往,悠悠我思。”孔颖达疏云:“毛以为天既终日风,且又有暴,甚雨土之时,以兴州吁常为不善,又有甚恶恚怒之时,州吁之暴既如是,又不肯数见庄姜。时有顺心,然后肯来。虽来,复侮慢之,与上互也。州吁既然则无子道以来事己,是莫来也。由此,己不得以母道往加之,是莫往也。今既莫往莫来,母子恩绝。悠悠然我心思之,言思其如是则悠悠然也。……以本由子不事己,己乃不得以母道往加之。故先解莫来,后解莫往,经先言莫往者,盖取便文也。”朱熹《诗经集传》以为庄公虽然狂惑,“然亦或惠然而肯来,但又有莫往莫来之时,则使我悠悠而思之,望其君子之深,厚之至也。”孔颖达之注释言子不以子道事母,母也不以母道待子为“莫来莫往”,跟上句“惠然肯来”显然矛盾。朱熹以为来的是庄公,与孔颖达大相径庭。孰是孰非,自当辨明。其实,甲骨文中,有莫字而无暮字,莫暮同用,莫来莫往即暮来暮往,这样就顺理成章了。 二、主题新解 《诗序》云:“《终风》,卫庄姜伤己也。遭州吁之暴,见侮慢而不能正也。”后世注释多以此小序为据而认为是庄姜伤己且怨洲吁之暴。然而,桓公被杀时,庄姜已嫁到卫国三十四年,如果活着,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夫人了。综观全诗之意,不象老人之作。那么,是《诗序》错了吗?非也。是后世的注家误释“正”为“止”的结果。以字形证之,正、征本同,庄姜遭州吁之暴,而不能行征伐之事,此庄姜之怨也。高亨先生“一个妇女受到强暴男子的调戏或欺侮而无法抗拒或避开”的论断恐也非的论。 下面我们详细地分析以下全诗的内容。 首先让我们看一下诗的兴起之物。全诗四章,六句状物。他们是“终风且暴”、“终风且霾”、“终风且壹,不日有意”、“噎噎其阴,虺虺其雷”。以往的注家因把“终风”理解成竟日风,所以才有了风暴日霾、天气隐晦的兴起,朱熹也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把暴风比喻成恶意,将《终风》看成了怨诗。按照上面的分析,终风当为冬风,只是兴起之物,并非恶意的比喻。《诗经》中有关风雷雨雪的诗,除少数篇如《下泉》、《信南山》等,属于写实或者比喻,大多数属于兴,其言外之意是怀人、相会或者和睦相处。翟相君认为“考察《诗经》中所有涉及风、雷、雨、雪的诗篇,凡是以风、雷、雨、雪起兴者,都含有怀人、相会、和睦相处的善意,概无例外。”象《郑风·风雨》以“风雨凄凄”、“风雨萧萧”、“风雨如晦”起兴,写乐见君子的渴望;《谷风》以“习习谷风,以阴以雨”起兴,言弃妇对过去美好生活的回忆;《伯兮》以“其雨其雨,杲杲日出”,写欲见丈夫的心愿。“考察《诗经》中有关风、雷、雨、雪的诗,除少数篇,如《下泉》、《信南山》等,属于写实或比喻,大多数属于“兴”,其言外之意是怀人、相会或和睦相处,如同‘喜鹊叫,客人到’是个好征兆,不含恶意。”[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