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文《〈文心雕龙〉撰成年代综考》提出十个证据,用以考证《文心雕龙》撰成年代不是“南齐之世”,而是萧梁之初。具体说,就是撰成于梁武帝萧衍天监二年。这十个证据中,第一个证据就是避讳,避梁武帝萧衍名讳。本文拟对此做补充考述,以说明《文心雕龙》避“衍”讳确凿无疑。 一、从历代避讳方法与类别,看其避“衍”讳的确凿性 避讳是中国古代社会特有的一种礼制律令。它始于周,兴于秦汉,继于历代,延至明清。秦以前,讳死人,不讳活人;自秦始,死活皆讳。避讳之讳,从所讳之内容分类,可分两种:一是,瑕讳,包括忌讳。《公羊传》闵公元年所说的“春秋三讳”,其主要所指就是瑕讳。满清帝王最反感“夷”、“狄”等称谓,这属于忌讳。一是,名讳,即“尊者”、“贤者”、“亲者”的名讳,其中主要是帝王名讳。一般所说的避讳,指的就是避帝王的名讳。从所讳之对象分类,可分三种:一是,国讳,即帝王名讳。全国臣民皆讳,故名。二是,公讳,圣贤名讳,一般指的是孔子名讳。因各朝各代皆讳,故名。一说,公讳就是国讳,两者合为一。三是,私讳,即私家之讳。“君所无私讳”(《礼记·曲礼上》)。“于大夫所……无私讳”(《礼记·玉藻》)。[1]故私讳只限于私家范围之内。 历代著述述及避讳之事的为数不少,如:《周礼·春官宗伯下·小史》、《左传》桓公六年、《公羊传》闵公元年、《礼记·曲礼上》、《礼记·檀弓下》、《礼记·王制》、《礼记·玉藻》、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风操》、梁任昉《朝堂讳榜议》、宋王楙《野客丛书》末附其父《野老纪闻》、清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引元孔齐《至正直记》等等。应着重提出的是陈垣(1880—1971)《史讳举例》,它全面而系统地论述了历代的避讳,并归纳出四法、十七类。其中,常用的避讳方法有三种:[2] 一是,改字法。把犯讳的字改为与其同义、近义或其他有关联的字。如:《史讳举例》说:《汉石经残碑》中,《论语》、《尚书》的“邦”字,多改为“国”,为的是避汉高帝刘邦名讳;因避晋康帝司马岳名讳,邓岳改名邓嶽;《史记·封禅书》为避汉高后吕雉名讳,把“野雉”改为“野鸡”;汉避文帝刘恒讳,改“恒山”为“常山”。再如:晋愍帝司马邺即位,为避邺讳,改“建邺”为“建康”;荀卿,避汉宣帝刘询讳,改为孙卿。以上引例说明,为了避开帝王名讳,免遭犯讳之祸,不仅人名、地名、物名等要改字,就连经传行文也必须改字。 二是,称字法,即避名称字法。其实质是改避人名,故陈垣先生将其纳入“改名”之类。与改字法相比,此法用途范围较窄,一般只用于有名有字的人。如:《史讳举例》说:“《宋书·王懿传》:‘懿字仲德,叡字元德,兄弟名犯晋宣、元二帝讳,并以字称。’”这里追述晋元帝司马睿时因避讳而称字不称名。各朝开国帝王,本朝各代大多避讳。晋武帝司马炎称帝后,追尊司马懿为晋宣帝。又,“《宋书·王景文传》:‘名与’明帝讳同。’”宋明帝讳名刘彧,王彧字景文,因犯讳,只能称字,不许称名。可知,避名称字法是古代著述中简便的常用的避讳方法。 三是,缺笔法。缺,亦作阙。《史讳举例》认为,缺笔法始于唐高宗李治之世。如:李世民的世,缺笔为卅,或
;民,缺笔为
。孔丘的丘,缺笔为
。 常用的避讳方法,已如上述。《文心雕龙》恰恰是用改字法和称字法避梁武帝萧衍名讳的。在这方面,全书共有四讳: 一是,用改字法把“大衍”改为“大易”。《周易·系辞上》:“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序志》则改为:“位理定名,彰乎大易之数,其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对于精通《周易》的刘勰来说,把“大衍”说成“大易”,这绝对不是误记,而是出于避讳的需要。《文心雕龙》全书出现“大易”词语的还有一处,即《正纬》所说的“马龙出而大易兴,神龟见而洪范耀”。显然,两者所指完全不同:《正纬》的“大易”,指的是《易经》,“大”者,具有赞美之义;《序志》的“大易”是“大衍”的改字,“大衍”那一段文字指的是揲蓍占筮法。 二是,用改字法把“驺(邹)衍”改为“驺(邹)子”。《诸子》:“驺子养政于天文。”《诸子》:“邹子之说,心奢而辞壮。”《时序》:“邹子以谈天飞誉。”值得注意的是,《时序》全篇述及的人物多达一百五十七人,以“子”称谓的只有“邹子”一人。《诸子》述及五十一人,除“驺(邹)子”外,还有一人也是以“子”称谓的,这就是“文子”。可以肯定地说,称谓“文子”不是为了避讳。自古以来,人们只知其姓文,而不详其名其字,所以只能以古代尊称称其为“文子”。尽管有的后人对其名与字做过考证,但不足信。可知,《诸子》和《时序》惟独把“驺(邹)衍”改为驺(邹)子”,就是为了避梁武帝萧衍名讳。 三是,用称字法避开冯衍之名而称其字“敬通”。《铭箴》:“敬通杂器,准矱武铭。”《论说》:“敬通之说鲍邓,事缓而文繁。”《才略》:“敬通雅好辞说。”《程器》:“敬通之不循廉隅。”《文心雕龙》述及的人物逾千,仅评论的作家就达九百一十八人之多。对这些人物中既有名子又有字号者的称谓是随意而定的,如果意在避讳,而其名犯讳其字不犯,就必然是避其名而称其字。如《铭箴》述及的人物共有三十七人,其中,称姓名的十九人,称姓的三人,称名的二人,称字的二人,称谥号的六人,其他称谓的五人。在称字的二人中,一是“仲尼”,避孔子名讳,属于公讳;一是“敬通”,避梁武帝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