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研究还是教学 不久前,中央电视台《大家》节目报道了对世界应用数学大师、原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现在清华任教的林家翘先生的访谈,其中有这样一个片断: 记者问:如麻省……它是否也要承担一些国家的项目(科研)? 林回答:很多啊,不过它不是大学本身的一个责任,是另外的……但是这个实验室不代表大学。它认为就不是大学,就是麻省理工对国家社会的服务。 记者问:是大学核心之外的一个边缘的服务产品? 林回答:服务产品,是附带的。 记者问:不能让这个服务性的产品成为大学主体? 林回答:绝对不能。这个绝对是分开的。…… 记者问:大学实际是为了……让人们去思考、去研究、去发展? 林回答:是,这个研究跟那个研究不一样。 以上对话,当今在中国大学里供职的教师们听来应该感到愕然:原来美国至少部分院校的教学体制与科研体制与我们是不同的!林先生说麻省理工学院的教学与科研是清清楚楚地分开的,即教学与科研由专门机构各司其职,而不是由每位教师“一身而二任焉”。而当下我们的做法据说是同国际接轨的——世界上的好大学都是既搞教学,也搞科研。这样说来似乎也不错,只是没有再进一步考察人家具体怎么做,以为大学科研,就意味着每位教师都要搞研究,而实际情况也许并非如此。林先生说的情况,我们可以找到可资证明的文本性依据: ……但实际上,在联邦一级一直对这两项使命分别对待。教育部把它在高等教育领域的工作集中于旨在提高大学入学机会的资金赞助计划上。而诸如国家科学基金会和全美卫生研究所等研究机构,与担负特殊使命的部门如国防部和国家航空航天局一起,将重点聚焦在为科研提供资金支持上。这些研究大多与特定机构的项目及国家性的目标有关(一个显著的例外是科学教育,它一直是国家科学基金会的责任)。[1](P99) 原来科研并非同大学“与生俱来”,倒退十来年,中国大学里科研也还不是教师必须从事的,对教师的业务评定只有教学工作量、而无科研工作量的要求。但近年来情况已急剧改变。如对文科教师而言,研究水平,就体现为写文章,开始时只有数量要求,逐渐又变成了数量加质量的要求:不仅一年要完成多少篇,而且必须发表在所谓核心刊物上。 目前,中国的科研,高校、卫生、出版系统晋升职称都要求在核心刊物上发表若干篇论文,另外,年度考核及评优也与发表论文数量和发表刊物级别紧密相关。有关统计数字显示,在全国6000余种学术性及半学术性刊物中,所谓的核心期刊却不足1000种,而中国每年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要在期刊特别是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从而取得职称参评的资格。这样一来,学术期刊,尤其是核心期刊也就成了稀有资源。[2] 可见当下大学科研形势已是何等严峻,已成为教师“悠悠万事,唯此为大”的工作。教师差不多要全力以赴,就这样也不保证如愿以偿,各种客观原因使“出成果”(以发表出版为据)变得非常不乐观。这种情况迫使教师采取这样的“生存策略”:教学上只求应付得过去,而把精力尽可能放在所谓科研上。这种情形带来的后果,在我们试图“接轨”的国家中,已被公众有所觉察: 近几年来,公众对于大学重点目标的关注已经由研究转向了本科阶段的教育。公众认可的大学应该既创造知识又传播知识,即应该对国家在科学、技术及学术等领域的投资进行扶持的共识已经开始动摇了。由于研究使本科阶段的教育黯然失色,人们也开始低估研究工作的价值。质疑为什么社会应当容忍个别教师利用公共经费去发现并应用知识……人们认为大多数大学教师应把他们的角色主要局限于教师。[1](P98—99) 在中国,在这一体制性的要求下,教师的工作节奏一下子紧张起来,上海交大某教师之死也因此成为备受瞩目的事件。该教师在教学上是有口皆碑的,但至劳瘁而死(57岁),仍不过是讲师职称。原因是,他对教学的迷恋使他无暇顾及为评职称而写作那种掺水的文章。其实该教师还应庆幸的是,若晚死几年,他再不写文章,则恐怕连教师也当不成,而不是当不当教授的事了。无独有偶,在最近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中,报道了艺术家陈丹青请辞清华大学教授的事件: 在美国待了18年,陈丹青回来一看:“教学计划、教学大纲、教学思想、教学评估,是艺术学院的头等大事——艺术学院从未像今天这样充斥着办学的教条。”在他每年重复填写的表格中,从来都拒绝填写“科研项目”,并在文章中公开咒骂:“‘科研’,一个外行词语,竟公然霸占着艺术学院的教学表格。这是对艺术的轻蔑,深刻的轻蔑!”他警告说,人文艺术教育表面繁荣——扩招、创收、增加学科、重视论文等等——实则退步……[3] 就是这样,教师仅仅教学好是不够的,还必须搞科研,有一个科研可以代替教学而教学不可以代替科研的“双重标准”。其实,国外对此也早已有批评: ……现在,公众及其选举出的领导人也在质疑大学科研工作的作用。彼得·德鲁克(Peter Drucker)曾代表许多领导人指出:“我认为在过去四十年中美国研究型大学是一个失败。未来对于教育的需求不在研究这方面,而在学习方面”。 为什么公众要为这些教师的研究工作买单,特别是在他们以牺牲课堂教学为代价的时候?[1](P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