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研究四川和云南大小凉山彝族著名的家支制度,即彝族人是如何组织起来的问题一直是学院派研究的重要内容。但对彝族家支制度及其伴随的族群性、信仰系统,以及习惯法等的直接应用性研究为数甚少。此次人类学者参加毒品与艾滋病防治项目工作,其特殊之点莫过于在调查研究中发现本学科不同于其他学科的应用性切入点,使人类学知识转化为受益人的直接服务。 近四年来,我们在地方性知识检索与调查工作中发现,大小凉山毒品传递过程巧妙地利用了传统的彝族家支网络,彝族人民如何看待古老的文化资本呢?后来我们进一步发现,一些有远见的彝族家支头人为该地区毒品泛滥痛心疾首,勇敢地尝试用古老的习惯法以及信仰仪式的力量,调动和激活了凉山彝人来自家族组织、信仰仪式、伦理道德、习惯法和民俗教育等层面的文化资本诸要素,进一步激发出战胜人类生物成瘾性的坚强毅力,有效地提高地方人民的戒毒成功率,以至吸毒者戒毒的成功率达到63.6%~87.5%的高比率。这说明调动古老的文化遗产同样可以使地方人民除弊兴利,为自身赢得美好的未来。 毒品作为特殊的商品,有其特定的运作过程,从生产到流通到消费,已经形成了一个比较稳定而牢固的市场,再加上为了各种目的而直接或间接参与这个市场行为的各种群体,这个市场已经发展成为一个行规缜密的世界。随之,也毫无疑问地促成了另一个以消灭它为目的禁毒行动。然而,所有这些活动的实践主体和客体都是人类自身,是人施之于人的社会活动,毒品在这里只不过充当了某些社会问题的物质载体,是物化的社会问题。从以上视野中折射出来的焦点,很自然落在人类群体间以互动为主要色彩的图景上。这在客观上要求毒品生产与禁止、贩卖与缉查、吸食与戒除之间的斗争要建立在探索人类的生物性、社会性,生活方式与文化缘由的深刻问题上,而不只是归结到就事论事或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应对行动上。即使是禁毒行动与防治艾滋病的国际合作,也应同样重视包括人类学在内的诸种人文社会学科知识的运用。因为人类的各种行为都在他们的研究视野与理论涵摄之中。我们欣赏业已存在的国内和国际合作中各种禁毒与防治措施,然而,实践与行动仍可进一步考虑社会问题背后的族群心理与认同、民间控制机制、传统组织、习惯法与仪式等文化资源的力量,从而选择切合地方性禁毒与防治艾滋病的行动。我们注意到川滇交界某山地民族金古家支1999年和2002年两次互为关联的干预性禁毒仪式就是一类不寻常的戒毒实践活动。 一、1999年的禁毒仪式 万格山脉在海拔2800米的高寒山区,居民全为操北部方言圣乍土语的凉山系山地民族,其中主要是两个互为姻亲关系的嘉日和阿鲁家族的成员。嘉日氏主要分布在三个自然村,人口一千二百多,是该区域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几个大姓之一。该行政村接近重要的公路线,交通方便。这里的山地民族以农业为主。农作物主要以苦荞、土豆、燕麦、玉米、蔓菁为主,畜牧为辅。无厂矿企业。每年人均收入仅400元。(注:材料来源与跑马坪乡政府的统计报表。) 历史上,该地区是藏语支民族和彝语支民族的交流、融合、争斗的历史舞台。1956年以前,该区域北部地区由摩梭土司统治,南部属众多彝族家族集团的势力范围。[1] (P135~136)直到今日,在该区域实际的权力仍由众多的家族集团所操纵。由于该地区特殊的人文环境和地理环境,又是历史上鸦片种植和吸食的重灾区之一,这一切曾让居住在这一带的人民生活在暂时的繁荣之中。民主改革的浪潮虽然中止了这种繁荣,但是人们对鸦片种植和买卖的心理机制仍然存在。因此,这一区域的人民是今日海洛因经营者们最为理想的潜在市场。这里不仅有众多的消费者,而且有大量的人力传递资源。 毒品(海洛因)流入该地区的原因非常复杂,一方面国家开放的政策为当地人外出经商提供了可能。另一方面,当地有限的资源并不能保证所有经商的人都能盈利,特别是相对于一个以木材生产为支柱产业的贫困县而言,国家一旦禁止林木砍伐,所有的产业结构都必须进行重组。1998年洪灾以后和2001年长江上游的天然林保护工程启动之前,省政府以政策性破产之由关闭当地唯一的大企业战沙纸厂,致使一千多工人失业。县木材公司、宁茂公司、木综厂、县林业局等森工企业也有一千多人面临失业,还有大量的以木材运输、加工为主的个体户已全面停业。(注:数字来源于杨洪林的调查材料。)这是地方政府遇到的最严重的经济危机。然而,由于政府无力解决因经济危机引起的社会问题,使得地方政府的权威大受影响。这时候,有部分原以木材为业的个体户开始调整“产业”结构,将目光转向了毒品市场。其间,毒品的传输在相当程度上借助了传统家支制度的构成网络。从1997~2000年当地吸食毒品人员的迅猛增长就足以证明这一点。在这期间,细心的人们甚至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亲眼目睹大街上的毒品交易。 二、仪式场景 某些地方族群的有识之士意识到毒品传播对民族生存与发展的危害,但苦于缺少外部强有力的支持,于是转而考虑到寻找和实行自救的戒毒行动。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一场反毒战争开始在部分彝族群众中慢慢展开。而这一禁毒行动设计的出发点正是缘自民族习惯法的约束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