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林诺斯基试图创建“文化的科学”,并创建了民族志的方法论。他在《西太平洋的航海者》的导论中论述了他的“文化科学”的理念和民族志方法论。他说,任何一门学问,“都应以绝对坦诚和毫无保留的方式披露其科学研究的结果”。“方法原则可以归纳为三条:首先,学者理所当然必须怀有科学的目标,明了现代民族志的价值与准则;其次,他应该具备良好的工作条件,主要是指完全生活在土著人当中而无须白人介入;最后,他得使用一些特殊方法来搜集、处理和核实他的证据。”“民族志者在田野工作中面临的任务,是理出部落生活的所有原则和规律,理出那些恒久而确定的东西,剖析他们的文化,描述他们的社会结构。”(马林诺斯基,2002) 马林诺斯基主张“文化的科学”,是否与他早年学习数学和物理学有关?马林诺斯基是真诚的、执著的、富有科学精神的。科学是他的理想和追求,在他的观念里,科学也应该是人类学的理想和追求。当他从特罗布里恩德群岛返回英格兰之后,后来成为著名人类学家的雷蒙德·弗思、伊文思-普理查德、费孝通都先后成了他的学生和追随者。他们都继承了马林诺斯基的传统,同时又在他们的著作中有各自不同的发展与建树。他们民族志的撰写方式基本遵循了马林诺斯基作品的轨迹。 马林诺斯基的作品是什么轨迹呢?他的作品被乔治·马尔库斯和迪克·库斯曼称为“现实主义民族志”( George E Marcus and Dick Cushman,1982) 。他根据特罗布里恩德群岛的田野资料撰写的第一部作品《西太平洋的航海者》(马林诺斯基,2002)洋洋洒洒、气势如虹。但在这科学的、客观的文化描述的文本之中,还是有马林诺斯基的自我。詹姆斯·克里福德通过比较马林诺斯基和英国小说家康拉德的关联,论述了他作品中的“自我模塑” ( Clifford,1988) 。康拉德是英国小说家,他与马林诺斯基一样来自波兰,在英国从事了20多年的航海事业。他描写的航海的故事和非洲异族的生活曾深深地震撼过笔者。 马林诺斯基也描写航海的故事。这其中有什么联系?现实主义民族志起源于19世纪现实主义小说的写法,而马林诺斯基的作品是否有康拉德的痕迹呢?这一问题深深吸引了我。于是,我重读了康拉德的小说。结果我发现,马林诺斯基并没有拘泥于康拉德作品的风格,而是在写实性方面继承了现实主义小说的传统。更重要的是,马林诺斯基对于海洋的向往,对于异族文化的眷恋,对于西方文明的反思,与康拉德有异曲同工之处。马林诺斯基以另外一种视野,即人类学家的功能主义理论视野来观察特罗布里恩德群岛以及那里生活的人们。他试图以另外一种眼光,即科学的眼光,来分析库拉交换的象征意义,他试图用另外一种笔调,即人类学的文化描述,客观地表述特罗布里恩德群岛的社会整体和文化全貌,“这些描述清楚地展现了一幅幅社会制度的图画,其宽广和繁复程度往往出人意料;这些描述把生活在宗教和巫术的信仰和实践中的土著人形象带到了我们面前;这些描述史无前例地让我们洞察到土著人的精神世界”(马林诺斯基,2002)。这种描述作为一种文本体裁,就是现实主义民族志的基本写作手法。 1915年,马林诺斯基来到了西太平洋的一片岛屿——特罗布里恩德群岛。在这块宁静的地方,居住着特罗布里恩德的岛民。他们有的耕种田园,有的出海打鱼。这是一个近乎原始的社会,但这里的人们有着自己的社会、经济活动和宗教信仰。马林诺斯基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并根据他在特罗布里恩德群岛的经历写下了人类学史上的经典之作《西太平洋的航海者》(1922)。 叙述是民族志的基本写作手法。《西太平洋的航海者》是首屈一指的民族志经典。它的基本内容是叙述新几内亚东部的南马辛区域( Southern Massim) 特有的库拉活动。这是一个组织得极其漂亮的文本。马林诺斯基的成就并不在于发现了库拉,而在于以开创性的民族志阐释了库拉。库拉是与整个社会生活联系在一起的。一个村或一个岛的男子,他们在一年中要建造、维修远程库拉所需的木船,其间要举行各种仪式,亲戚要来送礼,地方上的人都会参与。因此,叙述库拉的过程就是讲述整个社区生活。其实,早在1853年就有西方人提到这个地区的项圈交易。1888年的西方文献中出现了“库拉”这个术语。随后的几年里,出现了对于定期的贸易远航的报告和类似圆圈的库拉路线的概括( Leach 1983:9) 。但是,马林诺斯基当时认为,库拉真正成为科学的整体论方法所研究的对象是从他开始的。 《西太平洋的航海者》提供了一个非西方的、前工业社会的、非货币化的和跨区域的交易体系的样本( Appadurai,1986:19) 。马林诺斯基在书中几十次提到“科学”,他说要用科学戳穿西方人关于土著人的虚假漫画。他在《西太平洋的航海者》的导言中写道:“民族志田野工作的首要理想,在于清晰而明确地勾画一个社会的构造,并从纠缠不清的事务中把所有文化现象的法则和规律梳理出来,……田野民族志者进行严肃的、冷静的研究,达到了包括部落文化的每一方面现象的程度,对那些平常、乏味、普通的事与那些令人惊异和异乎寻常的事一视同仁,同时,对整个部落文化的所有方面都给予研究。从每一方面中取得一致性、法则和秩序,也能够对之加以结合,成为一个清晰的整体。”马林诺斯基用《西太平洋的航海者》的大量篇幅(第四至第二十一章)讲述了有关库拉远航以及各种各样相关风俗和信仰的连贯故事。马林诺斯基以优美的笔触描写了特罗布里恩德群岛: 我们暂时离开安富列特的青山密林继续向北航行,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平坦的珊瑚岛世界(我们将不时返回安富列特,以增加我们对当地土著人的认识)。这是一个与巴布亚美拉尼西亚其余地区都不同的区域,有许多特殊的风俗习惯,使其成为一个独特的民族志区域。直到现在我们都航行在蔚蓝清澈的海面上,在清可见底的海水里有色彩缤纷、千姿百态、生气盎然的水藻和鱼群。至于四周的景物,则有热带森林、悬崖火山、水道瀑布、浮云深谷,蔚为大观。继续向北航行,我们要与这一切告别。安富列特的轮廓不久便在暑气中消失,余下的只有科亚塔布修长的金字塔峰顶仍在水平线上优雅地挺立着,直至我们过了基里维纳海湖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