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志权威的使用和滥用(注:本文原载Writing Culture:The Poetics and Politics of Ethnography,edited by James Clifford and George Marcus,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6.——译者) 埃马纽埃尔·勒华拉杜里的著作借用民族志的学科权威,把14世纪农民的“直接证词”(就如雅克·富尼埃在宗教裁判记录簿(注:雅克·富尼埃曾任帕米埃的主教,后来成为教皇伯努瓦十二世。他在任帕米埃主教期间主持当地宗教裁判所法庭的审讯工作,从1318年持续到1325年。这些审讯记录在梵蒂冈图书馆被保存下来,由让·迪韦尔努瓦在1965年编辑成《雅克·富尼埃宗教裁判记录簿》出版。详细介绍参见《蒙塔尤》中文版第6~10页。——译者)中所写下的那些东西)转换成那个时期法国南部乡村生活的纪录片式的叙述。(注:民族志权威的问题已经由克里福德( James Clifford) 在一篇漂亮的论文( James Clifford,On Ethnographic Authority,in Representations,1983,1,P118~146)里勾勒过。)《蒙塔尤》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生态学的,一个部分是考古学的。前者勾勒的是结构,它们历经长时段( long timespan,longue durée) 而保持不变。后者讨论的是文化形式( cultural forms,mentalités) ,它们常常表现出可以比较的持续性。 生态学部分从物质环境和统治结构开始(第一章),再转向作为乡村生活基础的家庭(第二、三章),并以较长的篇幅描述转场放牧作结(第四、五、六、七章)。勒华拉杜里让由克莱格家族所代表的家庭形式的乡村生活对抗浓缩在皮埃尔·莫里这个人身上的山上的放牧生活(后者以下面要讨论的一种异常的方式,受到了比前者既更广泛也更理想化的处理)。组织得比较松散的考古学部分则是以体态语开始,以神话结束。在这两者之间,勒华拉杜里常常以令人心痒的调子讨论性、力比多、生命周期(婚姻、孩童时期、死亡)、时间和空间、巫术、宗教、道德,以及另外的世界。叙述者从头到尾都在用斜体的引文点缀他的正文——这些引文说起来似乎是那些农民自由的、直接的说话,仿佛某人一边就在村子里旁听,一边用言词把它们呈现在这里。 勒华拉杜里开始介绍他的记录资料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尽管不乏范围广泛的关于农民社区的历史研究,但是几乎没有什么材料可以被认为是农民本身的直接证言。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雅克·富尼埃这位从1318年到1325年担任富瓦伯爵领地(今法国南部)阿列日省的帕米埃的主教的《宗教裁判记录簿》,就具有那么一种独一无二的重要性。(注:本文所引《蒙塔尤》一书的页码皆为英文版。——译者)(英文版页码:vii) 这种开头使人们清楚地知道,读者将通过一种显然具有激发性的方式知晓14世纪农民生活的面貌。与其他关于中世纪的村民的历史著作相当不同,这一丰富、生动的描述确实构成了引人注目的“民族志的”读物。这些农民被纳入文本是以这样的方式——其方式赋予这些说话的农民这样的特性,他们似乎能够清楚地、充满洞见地说出他们自己的存在状态。不过,历史学家的这种使中世纪后期的农民的声音可以直接为现在的读者听到的修辞,在习惯于琢磨文化翻译的种种困难的民族志作者之中与其说获得了赏识,不如说引起了怀疑。 从一开始,这位历史学家的天真的语调就是我们踌躇的理由。他的资料(“农民本身的直接证言”)何以能够保持不受权力支配语境(“宗教裁判记录”)的污染?毕竟,审讯者从他们的证言中提取他们的所谓坦白,确实不是作为日常生活中的对话而碰巧听到这些被认为是坦白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可以使历史学家有动机把资料与这些资料得以搜集的手段区分开来呢? 勒华拉杜里是通过被推行到极端的小说现实主义的策略而支撑起他的文献的权威性的。(注:对于现实主义的特征的表述,参见Culler文( Jonathan Culler,Structuralist Poetics,Ithaca,N.Y.: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5,P131~160) 。对于《蒙塔尤》充满洞见的评论——该评论特别点明它采用的现实主义的惯常手法(也涉及其他事情),参见Clifford文( James Clifford.Naming Names,in Canto:Review of the Arts,1979,3,P142~153) 。)他列举真名实姓,给出人的头衔,指称专门的地方,标明具体的日期。他甚至给出了雅克·富尼埃的事业的令人印象深刻的轮廓:从卑微的出身,经主教、枢机主教的地位,到1334年被选为伯努瓦十二世这位在阿维尼翁( Avignon,法国东南部城市)的教皇。按照勒华拉杜里的叙述,富尼埃显得雄心勃勃、克勤克俭、天资过人。读者被假定为相信这位审讯者造出了一套详细、可靠的文献,可以在6个世纪之后供历史学家信心满满地、有时是不加批判地来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