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里对“表演”一词有各种各样的用法,我(注:理查德·鲍曼教授是美国印第安纳大学教授,印第安纳大学民俗学研究所主任,是蜚声国际的民俗学家、语言人类学家、传媒学家,“表演理论”( Performance Theory) 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理论从20世纪70年代以来一直是当代民俗学、人类学、语言学等领域里深富影响的学术流派,并广泛影响到了文学批评、宗教研究、音乐、戏剧、话语研究、区域研究、讲演与大众传媒等许多研究领域。2005年2月14—15日,鲍曼教授应中国民俗学会和北京民俗博物馆的邀请,来北京参加“民族国家的日历:传统节日与法定假日国际学术研讨会”,随后应邀在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民俗学与文化人类学研究所、北京大学中文系等单位举办了系列学术讲座,内容涉及西方学术视野中的“传统”观念、美国民俗学和人类学领域中的“表演”观、互文性和语境等问题。本文是鲍曼教授19日在北师大的讲演,由杨利慧现场翻译、周全明根据录音整理。本文发表前征得作者同意,由杨利慧做了进一步修改和补充——译者注。)将主要介绍在民俗学与人类学领域里关于表演的两种最重要的看法。第一种是把表演看成一种特殊的、艺术的交流方式( Performance as special,artful mode of communication) ;第二种是把表演看成一种特殊的、显著的事件( Performance as special,marked kind of event) 。我会首先简要介绍一下这两个观点的学术发展脉络,然后分别介绍其各自的主要理论原则和分析框架。 首先介绍第一种表演观:表演作为一种特殊的、艺术的交流方式。这一观念的形成在学术史上有各种不同的来源。第一种影响主要来自俄国和捷克的诗学理论,特别是俄国形式主义。持这一派学说的主要是一群文学家、语言学家和民俗学家,他们的一个主要观点就是强调诗性语言和日常语言(应用语言)是不一样的。这一形式主义思想在20世纪30年代到40年代初期影响了布拉格学派。后来著名的语言学家罗曼·雅格布森( Roman Jakobson) (注:罗曼·雅格布森(1896-1982),俄裔美国语言学家,1941年移居美国后曾先后任教于哥伦比亚大学、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是国际斯拉夫语研究的领袖人物、布拉格学派的主要创始人。著有《语言的基本原理》(1956),《儿童失语症与语文学原则》(1968),《语文学研究》(1971)等——译者注。)把这些思想传播到了美国。这些思想结合在一起对美国人类学产生了巨大影响。美国人类学的奠基者博厄斯( Franz Boas) (注:博厄斯(1858-1942),或译为博阿斯、鲍亚士等,是美国现代人类学的奠基者之一、历史学派的创始人。著有《原始人的心理》(1911)、《原始人的艺术》(1927)、《人类学与现代生活》(1928)等——译者注。)的学术思想就深受欧洲语文学的影响。博厄斯以及他的学生认为,一方面,语言和文本其自身是民族学的资料( ethnological data in their own right) ;另一方面,它们同时也是承载文化和社会信息的资料来源( as source of information on culture and society) 。俄国形式主义、布拉格学派和博厄斯的人类学理论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语言学的分支——言语民族志( Ethnography of Speaking) 。言语民族志非常关注社会生活当中语言的模式( patterns) 和功能,特别关注人们如何通过言语方式( the way of speaking) 来建构其社会生活。由于言语的方式、语言的模式和功能在不同的文化当中存在着差异,因此,言语民族志主张:只有通过民族志的调查和研究才能发现这些不同的范式和功能。我们说的第一种“表演”观正是大范围内的言语民族志的一部分,很多持表演理论的学者同时也是言语民族志的积极实践者。 现在我们来谈怎样去分析这样一种作为特殊的、艺术的交流方式的表演,我将提供一个理论分析的框架。首先,表演是交流展示的一种模式( Performance as a mode of communicative display)。在表演中,表演者要对听众承担展示自己交流技巧的责任。表演特别强调言语交流的过程中言语生产行为得以完成的方式( highlights the way in which the act of discursive production is accomplished) ,比如表演者会通过表演与观众进行交流:“请观察我,看我说得有多棒!”表演者会邀请观众关注其表达行为( act of expression) ,并品评( evaluate) 其言语交流行为如何有技巧地、有效地完成。所以这里的一个特别关键的问题是表演者如何和听众进行交流。 另一个重要问题是表演者如何标定他的表演( keying of performance) :表演者用一些什么样的手段来标定“这是一个表演”,或者“我现在开始表演了”。这种标定表演的手段在不同的地域文化和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也是有差异的,但我们会发现有一些标定手段在世界范围内的许多文化中都被广泛地使用,比如说特殊的程式( special formulae) ,在英语的故事里普遍说" once upon a time" ,巴哈马人讲故事时常说的" Bunday! " (注:“Bunday”是巴哈马人讲故事时的常用特殊程式,此词在日常生活中并没有被广泛使用,也没有其他特殊含义,它只是被用来标定“这是一个古老的故事”。参见Richard Bauman,Verbal Art as Performance.1977,Rpt.Illinois:Waveland Press,1984,p.21——译者注。)还有一些形式上的手段比如说平行式( parallelism) ,还有一些特殊的演说风格、特殊的声域( register) 等。还有一种标定方式是“求助于传统”( appeal to tradition) ,比如说:“我们有句古话”或“我们的祖先常常这样说……”需要注意的是:我们无法开列一个清单,列出所有标定表演的手段和方式,而是需要通过民族志的研究,考察在不同文化、不同社区当中使用的不同的标定表演的方法。 在研究表演的时候,要注意听众/观众也是非常重要的。听众/观众的协作参与也是表演的一个有机构成部分,因为表演是在相互作用的过程中完成的。在有效的、互动的交流行为完成的过程中,表演者和听众实际上是相互协作、共同参与的。表演者也要求听众对自己的表演(比如表演完成的方式,表演的技巧,表演者展示的有效性、适当性和正确性等)进行观察、倾听和品评。这里我想强调的是,表演实际上是表演者和听众在协作中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