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思想文化舞台上主要活跃着三大文化思潮,它们是反传统的西化思潮、维护传统的文化保守主义思潮和主张俄化的马克思主义思潮。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这三大思潮虽互有消长但都有着不衰的生命力,相互间展开过并将继续展开错综复杂的思想斗争,这种斗争反映了当代世界发展的潮流和国内政治力量的对比。然而长期以来由于种种原因,学术界对这三大文化思潮缺乏认真的研究。笔者不揣冒昧,拟就这三大思潮中的文化保守主义思潮的发展轨迹作一历史考察,以期抛砖引玉,并欢迎广大读者批评指正。 清末民初:文化保守主义思潮的起源 中国近代文化保守主义思潮起源于何时?哪些人是最早的文化保守主义者?对此,学术界存有较大的分歧。有人把中国近代保守主义思潮的起源定在洋务运动时期,认为19世纪中叶以曾国藩为代表的洋务派是近代中国最早的文化保守主义者,因为洋务派的指导思想是“中体西用”,而“中体西用”是保守主义的文化理论。(注:参见喻大华:《晚清文化保守主义思潮研究》第14—52页,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对此,笔者不敢苟同。道理很简单,“保守”是相对于“不保守”或“进步”、“激进”而言的,换言之,有“不保守”或“进步”、“激进”才会有“保守”,它们是矛盾的同一体。而在19世纪中叶,以曾国藩为代表的洋务派属于“不保守”或“进步”、“激进”的阵营,“中体西用”在当时也是最“进步”或“激进”的文化理论,人们在19世纪中叶还能找出比“中体西用”更进步的文化理论吗?实际上在19世纪中叶,亦即洋务运动的兴起阶段,“中体西用”论有它的积极意义。因为在当时整个社会对西学缺乏正确的认识、以为学习西学就是“以夷变夏”的情况下,洋务派提出“中体西用”论,一方面强调中学之“体”的主导地位,另一方面又肯定西学之“用”的辅助作用,主张破除成规习见,引进西学以弥补中学不足,从而实现以中学为本位、为主体的中西文化之间的调和或互补。这无疑是对传统的“中体中用”文化观的否定和突破,从而为学习西学扫清了障碍。我们同意《中西体用之间》一书作者的如下观点:洋务派的“中体西学”论“形式上的重点是在强调中学之为‘体’,事实上的重点却在强调西学之需‘用’——从洋务派创导的这种文化新观念的主旨而言,应当说:‘中体西用’,意在‘西用’。”(注:丁伟志、陈崧:《中西体用之间》第160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中体西用”成为保守主义的文化理论,那是后来的事,是后来社会发展了,人们对中学和西学的认识进步了,但在当时它并不具有保守的色彩。如果要说“保守”,不是以曾国藩为代表的洋务派,而是他们的反对者,即以倭仁为代表的顽固派。 中国近代文化保守主义思潮的起源在清末民初。以章太炎、刘师培为代表的“国粹派”是近代中国第一个保守主义的文化团体。1905年受日本明治维新后由三宅雪岑、贺志重昂提出的“保存国粹,可以强国”思想的影响,刘师培和邓实、黄节在上海发起成立了以“研究国学,保存国粹”为宗旨的“国学保存会”,不久又刊行《国粹学报》,开办国学讲习会、藏书楼和神州国光社,出版《国学教科书》和《国学丛书》,积极从事国学的研究和倡导。1906年章太炎来到日本,在东京留学生举行的大会上他号召人们“以国粹激励种性,增进爱国热肠”,把对传统文化的认同和弘扬与破坏现存社会秩序的反清革命结合起来。经过他的活动,“国学讲习会”和“国学振起社”在东京相继开办成立。他还利用自己主编同盟会机关刊物《民报》的有利条件,改变其编辑方针,使之成了深奥难懂的国学刊物。当时的东京和上海是国粹派活动的两个中心。 国粹派提倡保存国粹,基于的是这样一种认识,即国粹是立国之本,保存了国粹就能保国家,救民族。故此,他们从民族、历史、语言、文字和地域的有机联系出发,界定“国粹”,发掘中国文化之独特价值。尽管国粹派对于“国粹”的具体界定各有不同,但有一点他们是相同的,即认为国粹是一种“民族精神”或“国家精神”,而这种精神又蕴含于古代的典章制度和文学遗产之中。故此,他们致力于经传的章句训诂,历史典籍的考订和语言文字的研究,并将此与欧洲的文艺复兴等量齐观,欲从复兴中国的“古学”入手,实现中国文化的复兴。 国粹派虽然提倡国粹,维护传统,但并未因此失去对传统文化的反省意识。他们区分中国文化为“国学”和“君学”,认为“国学”中蕴含有丰富的爱国主义传统和民族主义、民主自由的内容;“君学”是统治者用来宣传封建迷信、功名利禄和纲常名教,实行专制统治的工具。所以他们对“君学”持激烈的批评态度。他们还通过提高自汉代以来就一直受压抑排斥的先秦诸子百家的地位,以破除人们对儒学的尊崇和对孔子的迷信。 不惟反省中国文化,对西方文化国粹派也进行了反省。在他们看来,西方文化虽然在征服自然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创造出了“物质文明”,然而它的功利主义态度却导致了社会进化、工业化与文化价值和道德理性的背反,导致了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分离,结果成了物质享受丰富,而精神生活痛苦。这正好和中国文化形成鲜明对照,中国人是物质享受上不如西方人,但精神生活上远比西方人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