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今日中国思想界,曾经作为学界和民间的主导性思想流派而“二水分流”的自由主义与新左派二分法已被打破。2004年文化保守主义的“言说”在获得广泛的支持后已开始摆脱边缘地位。而自由主义和新左派本身也随着政治社会环境的剧烈变迁而日渐分化,“三足鼎立”的格局已经形成。 任何一种理论都具有放大其能指的内在逻辑。它容易使它侵入许多它或许无法具有解释和规范力的领域,将许多东西席卷而去。而剧烈的政治社会变迁不断地为思想流派的裂变提供土壤,使无法跟上现实而改变其语境的思想流派异化或遭到抛弃。因此,正视自身的限度而不极端地放大自身的能指乃是任一思想流派避免落入陷阱的严厉前提。 一、文化保守主义 文化保守主义长期以来举步维艰。由于自“五四”以来中国主流学界将中国失败、腐烂的账最终算在了中国传统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身上,以保住守住儒家文化那些有价值的东西,并力图用它们来建构中国人的生命和意义系统为主要特征的文化保守主义长期以来一直处于边缘地位。虽然这种历史的原因只有返回到当初的特定情境才能够客观地进行分析,但它的破坏力还是使文化保守主义背负了太多的历史包袱而备受不公正的责难。1994年陈明创办《原道》辑刊,虽然一直在以可敬的姿态坚持,但还是尝尽孤独,并先后换了多家出版社。 这一状况或许到去年才算形式上的终结。2004年文化保守主义引起整个社会关注和支持,使反对者都不得不重视的几大事件意味着它已开始摆脱边缘地位。在西化已很严重的情况下文化保守主义的凝聚力表明了中国人维护自身文化传统的自觉意识。 值得指出的是,在目前影响最大的这三个思想流派中,自由主义与新左派的论域有相对较多的重合面,这似乎决定了它们的“对立”关系。而文化保守主义的论域与自由主义和新左派的重合面都不多,这使它与任一派都可以拥有某些共同的语言。事实上,虽然它可以与自由主义和新左派相提并论,但主要并不是处于同一个层面上。它是一个如其领军人物之一陈明所说的可以将其他思想流派包容在内的“平台”。《原道》十周年会议会聚了思想界自由主义和新左派的一些代表人物,像著名的学者刘军宁和韩德强都列身其间,这本身就证明了文化保守主义的包容性和平台性质。无论如何,作为一个中国人,对“文化身份”的认同是超越于政治经济立场与观点分野的共同需要。 但也正是这一点,说明了文化保守主义所获得的支持更多地是基于“文化”而非“政治”理由。一方面传统文化的失落导致的道德堕落与精神沦丧让人忧心忡忡,而那些西方的文化形式徒具表皮,无法切入中国人的生命本体而对此徒呼奈何。在这种情况下传统文化的光辉再一次显现,它被看成是一剂解药。另一方面中国的崛起迫切需要建构出一种文化一精神共同体,人们需要一种可以确证自己的存在价值的文化认同形式。如果说由于文化与政治经济等领域的复杂关系往往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自觉地演绎出一种政治经济的溃败要求文化负责的逻辑,那么,仅仅在政治经济上强大对于人的精神世界来说是远远不够的,没有独属于自己的文化来对此进行合理性的检验,人们就很难在自信的基础上获得生命的尊严。 因此,不管文化保守主义者如何论述文化与政治的关系,不管“儒化中国”和“圣人教化”的主张具有何种逻辑上的合理性,文化保守主义一旦意味着向古典回归的“政治保守主义”,在目前的情况下它就很难获得公众的认同。人们对历史上的专制统治的痛苦记忆将被激发,并产生出一种对现实政治的担忧,从而导致一种本能似的反对。如果“政治”的所指压倒了“文化”的所指,那么它所获得的超越流派的广泛基础就有可能松动。这样的一种局面显然不利于文化保守主义的开掘,因此在言说时它不能不注意言说方式,考虑自身的限度和所指,以避开这样的一个陷阱。 二、自由主义 自1998年“浮出水面”以来,在7年时间的“公开言说”中自由主义已经占领了越来越多的思想地盘,虽然现在由于它的一些自我解构和极端化言论已经导致了它的分化以及许多原本支持它的力量的反弹。但不管怎样,起码到目前为止,它在民间和学界都居于主流地位。它的强劲势头甚至使我们不能不展开这样的想像:它或许会主导中国未来的政治格局。相对于文化保守主义和新左派而言,它的优势是不言而喻的:既没有必须对过错和负面影响负责的历史包袱,又具有一个力量相当强大的国际背景。 从思想的“接受”角度上看,无论文化保守主义还是新左派都无法与自由主义相比。由于对传统文化已很隔膜,一般的人对文化保守主义的理解尚停留在像西方文化形式那样的“时尚”层面,只有学者和心灵敏感的人才能更深入地用精神和生命去参与。新左派由于被不公正地指责为必须对历史上的“左”的灾难负责,并且现行政治意识形态仍然以“左”的名义存在,这种与现实不符而通过“概念连坐”的方式进行判断的单向度思维使它似乎一开始在道德上就处于劣势。人本能似的情感反应常常容易导致一种在无知基础上的非理性偏见,以致许多人都不明白新左派在说什么就一概否定。这种简单的“刺激一反应”机制使许多人倾向于对“左”作出彻底否定的反弹而选择既没有历史包袱,又有强大国际背景,并且作出了“自由”承诺的自由主义。用新左派的一位学者韩毓海的话说就是:自由主义的得势是必然的。 中国的自由主义是一个相当矛盾的共生体。一方面经济自由主义成为官方经济改革的主流指导理论,而那些被称为是新左派的经济学者反而处于被排斥的“非主流”地位。而另一方面,政治自由主义虽然在民间获得了广泛的思想市场份额,许多商业媒体甚至学术刊物都有自由主义倾向,但它的激进主张却一直遭受打压。这种反差极富讽刺意味。而致命的是它们极不和谐的表现在中国并不被多数自由主义者视为对立,而是同一个东西的两个方面。这里的悖谬是:一方面政治自由主义寄希望于经济自由主义的逻辑荡涤公有制以为它准备社会和经济基础,另一方面经济自由主义不择手段的逻辑延伸却又解构了政治自由主义的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