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话题 探讨全球化和不同文明之间的关系,不是一个新话题,也不是一个新现象。今天我们 经常说的“全球化”,其渊源可以追溯到19世纪西方(主要是英国)主导的世界各地不同 文化之间的广泛接触和交往。对这种广义的全球化趋势的关注与研究,也是从19世纪开 始的,比如卡尔·马克思就关注过资本主义全球扩张和原始积累的过程。关于这方面问 题的探索,一直是社会学、人类学、民族学等诸多社会科学研究的重要领域。 这种对于全球化、文明、文化的研究,不仅仅是一种纯知识性的探索,它已经成了解 决人们面临的严峻问题的一门科学。当今世界上不同的国家、民族、宗教之间的各种交 融和冲突屡见不鲜,全球化造成的矛盾和问题,对我们构成了多种多样的挑战,对此, 国际学术界和思想界做出了种种反应。我本人近年来对“天人对立论”、“文明冲突论 ”等思潮的评论,就是对目前世界上发生的一些问题所发表的意见。 当今世界上,还没有一种思想或意识形态能够明确地、圆满地、有说服力地回答我们 所面临的,关于不同文明之间该如何相处的问题。不管是社会经济高度“发达国家”, 还是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在这个问题上,都同样受到严峻的挑战。这不是哪个单一 的国家、民族或文明遇到的问题,而是一个全人类都要共同解决的问题。全球化的特点 之一,就是各种“问题”的全球化。 时代的呼唤 近二三百年来,西方思想在世界学术界起着主导作用,但在面对全球问题的时候,西 方的一些基本思路,出现了很大的局限性,在解决某些问题的同时,又引发出一些新的 矛盾。比如,近百年来,随着西方强势文化的扩张,“自我中心主义”在一些人的头脑 里大大地膨胀起来,“西方至上主义”、“殖民主义”、“极端国家民族主义”和“种 族主义”等等思潮,成了上世纪两次世界大战的催化剂,也是造成很多国际性问题的重 要原因。时至今日,世界上极端主义和以暴制暴所造成的种种事端,依然摆脱不掉“以 我为中心”的影子。 因此,我觉得要更好地理解今天世界上出现的问题,寻求解决全球化与不同文明之间 的关系,就必须超越现有的一些思路,在一个更高的层次上重新构建自我文明和他人文 明的认识,只有当不同族群、民族、国家以及各种不同文明,达到了某些新的共识,世 界才可能出现一个相对安定祥和的局面,这是全球化进程中不可回避的一个挑战。 要认真深入地对这些问题进行研究,必然会碰到诸如文化、文明、人性、族群性等基 本概念,会涉及到认识论和方法论这样更高层次的问题。比如在探讨文化交流时,常会 牵扯到对文化的基本定义;在对各种文明基础和特质进行研究时,也要谈到关于“人” 、“人性”这些更基本的问题。事实上,很多人文学科的研究,比如人类学者对文化、 传统的理解,社会学对社会群体结构的理论;民族学对族群性的解释等等,都可为我们 提供很好的思路,对我们有很大启发。 我提及这方面的话题,并不是说我已经有了某种结论,而是希望我们在探讨、研究问 题时,要把眼光放开、放远一些;思路变得灵活、广泛一些,不要总局限在一些常识性 的、常规性的和偏狭的框框里。在探索关系人类文明这样一个宏大的、长远的课题时, 我们的思想要有与之相适应的、博大的包容性和历史的纵深感;要充分利用全人类的智 慧,发挥多学科、跨学科的优势来进行研究。 人类每逢重大的历史转折时期,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所谓“圣贤”,其实,这些“圣 贤”就是那个时代所需要的,具有博大、深邃、广阔的新思路和新人文理念的代表人物 。我曾经把当今的世界局势比作一个新的战国时代,这个时代又在呼唤具有孔子那样思 想境界的人物。我确实已经“听”到了这种时代的呼唤。当然,今天的“圣贤”,不大 可能是由某一种文明或某一个人物来担当,他应该,而且必然是各种文明交流融合的结 晶,是全体人类“合力”的体现。 近年来,在讨论全球化这个话题的时候,我多次提到“和而不同”的概念。这个概念 不是我发明的,它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个重要核心。这种“和而不同”的状态,是一 种非常高的境界,它是人们的理想。但是要让地球上的各种文明,各个民族、族群的亿 万民众,都能认同和贯彻这个理想,决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为此,我们还有很长的 路要走,还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我还提出了“文化自觉”。什么是文化自觉?简单地说,就是每个文明中的人对自己的 文明进行反省,做到有“自知之明”。这样,人们就会更理智一些,从而摆脱各种无意 义的冲动和盲目的举动。 后来,我又进一步提出“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设想。这几 句话表达了我对未来的理想,同时也说出了要实现这一理想的手段。我认为,如果人们 真的做到“美美与共”,也就是在欣赏本民族文明的同时,也能欣赏、尊重其他民族的 文明,那么,地球上不同文化、不同民族、不同国家之间就达到了一种和谐,就会出现 持久而稳定的“和而不同”。 经验性研究(empirical study) 研究文化和文明问题,可以有多种不同的视角和方法,不同的视角和方法之间可以互 相支持和取长补短。作为一名从事实地调查研究的社会工作者,我想借此机会,谈一谈 我在对全球化和文化、文明的关系的研究中所采用的方法和体会。 我的学术生涯,大约是70年前从广西大瑶山开始的,那次人类学和民族学的田野调查 的研究方法(用今天的话说,就是“理论和实际相结合”的方法),对我一生学术研究产 生了决定性的影响,成了我后来学术研究的基本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