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题的提出 何为家屋?“当中国人使用‘家’这一概念时,指的不仅是‘家庭’(Family),且指‘ 住房’(House)”。[1](P82)人类学界习惯用“家屋”这个概念来指涉这两层含义。 首先提出“家屋社会”(house society)概念的人类学家是列维·斯特劳斯,他提出这 个概念的目的是想解决早期美国人类学家博厄斯面对同时拥有父系与母系的亲属关系特 质时所产生的矛盾情形,他通过对一些田野资料和历史文献资料的研究,从中世纪的“ 家”和北美Kwakiutl(印第安人的一支)的“家”的描述里,给出了“家屋”的定义:“ 一个拥有由物质的或是非物质的财产所构成的corporate body,它的名字、实物与名衔 经由真实的或想象中的‘线’或‘世系’传承下来,而造成自己的不朽。只要这个绵延 的世系能以亲属或婚姻关系的语言,更常见的是两者都用的语言表现出来,这个世系就 有了合法性。” 1990年在剑桥大学,几位研究东南亚及南美族群的人类学者发起了一个讨论、批判并 企图超越列维·斯特劳斯家屋社会概念的研讨会,这个研讨会的论文集《关于家屋—— 列维·斯特劳斯和对列维·斯特劳斯的超越》于1995年出版。全书作者都承认列维·斯 特劳斯提出家屋社会概念的贡献,但同时也批判了他在定义上的模糊、目的的错误等等 ,他们从各自的民族志材料出发,认为对于家屋更“完整”的研究将使我们的研究更能 聚焦在家屋的建筑、社会及象征意义的关联。全书各篇论文都强调家屋是有生命孕育力 特质的物体,就像人的身体一样是不可忽视的。 台北中央研究院民族学研究所的何翠萍以自己在云南景颇族的田野材料为基础,主张 从人观的角度来说明家屋建构的社会意义,她在1997年发表的《生命、季节和不朽社会 的建立:论景颇、载瓦时间的建构与价值》一文中提出了景颇族“干季‘做人’、雨季 ‘做活’的时间建构”,之后在《云南景颇、载瓦人的丧葬仪礼及“竹”与“家屋”人 观的形成》一文中认为,“人观是其‘社会性’建构的一部分,必须通过整个生命仪礼 来完成,其中婚礼是人观建构的开始,丧葬仪礼则是完成最后的一环。”2000年在《人 与家屋:从中国西南几个族群的例子谈起》一文中,她提出了这样的假设:在这个中国 西南的区域,不但地理、自然环境及政治历史环境上的边陲地位是定义此区域中各种社 群形成的核心,同时,对于此区域中个别社会人观建构——尤其是人与家屋相互构成关 系上的理解更是了解个别社会如何在边陲条件下因应自处的社会过程中最为核心的议题 。这样的研究是针对房子做为人观的社会建构,其中亲属的力量扮演重要而关键的角色 。 本论文从家屋的建构这一事项入手,对广西宜州“百姓人”的传统建筑工艺作真实的 记录,并以家屋力量的形成过程来呈现族群文化的运作逻辑,探讨建房的动力与人观的 关系。 二、田野调查点概况 宜州市位于广西壮族自治区中部偏北。东与柳城县、柳江县连境;南至西南与忻城县 、都安县相邻;西与河池市接壤;北与环江县交界;东北与罗城县毗邻。西南大通道的 两条动脉——黔桂铁路和323国道横贯境内,是大西南出海的重要通道,地理位置十分 重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用“铁链锁孤舟,千年永不休”的民谣来形容之。 宜州市是个多民族地区,居住着壮、汉、瑶、仫佬、水、毛南等多个民族,总人口是56 8133人,其中以壮族人口最多,占全市总人口的73.63%,其次是汉族占17.39%,其他民 族合占8.98%。 在宜州市,说“百姓话”的村庄,东起洛东乡的大曹,西至德胜镇的地罗,沿着黔桂 铁路线,主要分布于铁路南侧,以矮山、怀远、德胜以及同德、安马等乡镇居多,共5.5万多人。在德胜街,说百姓话的人自称为讲“客”,他称为“百姓话”;说百姓话的 自然屯,有庆远镇的园村,怀远镇的叶村、龙村、甘村、谭村、李家寨、罗村、北斗, 德胜镇的德胜街、榄村、地罗、老街、上坪,矮山乡的矮山村、城障、洛岩、岭坪、六 桥、大安、围村、太平、思榄、里山湾、三兴、六坡、宜畔、莫村,同德乡的同德、德 桥、拉丘,拉利乡的内朋,洛东乡的大曹,洛西镇的赫村,流河乡的流河、小上枧、马 安,安马乡的外山、安马街、木寨、巴峰、果味等,共184个自然村。[2](P138) 三、家屋的营造 传统土木结构的“吞口房”的营造过程如下:选宅地——定向(点穴)——择时——奠 基——舂墙——上梁——钉栓皮——盖瓦。 1.选宅地 选择宅基也叫“相地”,它是宜州市“百姓人”建筑礼仪中关键的一个环节。宜州“ 百姓人”择定宅基深受风水观念的影响,对他们而言,宅基选择是否符合风水标准,关 系到新宅建造过程是否顺利和日后家庭生活是否平安,所以非常慎重,宁可信其有,不 可信其无。当受地理条件限制,不得不在不理想的地形建房时,他们就要请地理先生进 行必要改造,使之符合理想模式。村民评价一座房子风水好坏的依据是在其建好一年内 家里发生的事是吉事多还是凶事多。 2.定向(点穴) 定向也叫“点穴”,也就是要让房子的厅堂中心位置即祖先香炉之位对准远处具有吉 祥象征意义的山脉(也就是所谓的“龙脉”)。地理先生具体的做法是,用一个米盘垫住 罗盘放在房子的中心,然后结合地理书上说的当年的吉向和主家的生辰八字来调准罗盘 的指针指向远方的龙脉。风水师把罗盘定在吉位,并将罗盘指针调向在风水学上有一定 象征意义的山峰、山口、水流等,之后再把它的象征意义告诉主家。就如叶舒宪先生所 言:“方位,从来都不只是物理学空间的坐标尺度,而是凝结着情感和价值的符号,吉 凶祸福之所系,生死存亡之所在。”[3](P9)“点穴”实际上是通过房子的“穴”来建 立人与自然的良好关系。大门的最终定向取决于当年的吉向和主家的生辰八字,由于后 两样变项总会有差别,故每个房屋的具体朝向千差万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