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都乎是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境内隆务河畔一个普通的土族村落。每到岁末,村里 都要举行一系列神圣的仪式活动,为全村家家户户驱疫纳吉,祈福禳灾。其中尤以虎傩 驱疫最为古朴,是整个仪式活动的高潮。近年来作者曾多次深入田野,对年都乎村傩疫 活动进行实地考察,在此基础上,写成此文,旨在对年都乎岁末傩疫活动的仪式结构、 社群记忆以及象征意义等作一些粗浅的讨论。 一、社区背景 年都乎村位于同仁县境内隆务河畔,属同仁县年都乎乡。20世纪50年代民族识别时, 该村村民被认定为土族。据语言学者的研究,年都乎土族语言属阿尔泰语系蒙古语族的 河湟语群。居民日常操土语和藏语两种语言(因周边主体居民是藏族,因此,土族人对 外日常交流主要使用藏语,村内以及临近几个土族村落居民间交流则多使用土语)。年 都乎人认同其族源为“霍尔”,认为他们来自成吉思汗手下多达那波大将所属军队的后 裔,年都乎人信仰藏传佛教,村内年都乎寺建于清代,属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据口述史 ,年都乎人在入居隆务河流域之初本不信佛,后在周边环境的影响下,改信藏传佛教。 年都乎寺和古城门顶上嘛呢康的修建是年都乎人从文化上融入周围环境的标志。年都乎 人在信仰藏传佛教的同时,仍保留了一些小传统的信仰,如灶神、财神、山神、二郎神 等。全村有8个“措瓦”(族裔群体),以“措瓦”为基础形成8个生产小组,两个小组供 奉 一座山神庙,共供奉4座山神庙,即1、2小组供奉年钦山神,3、4小组供奉大力加山神 ,5、6小组供奉二郎山神,7、8小组供奉玛沁山神。另外,全村在村西北山岗上有一集 体供奉的二郎神庙,主要供奉二郎神和本地山神。从田野考察情况并结合文献资料来看 ,年都乎居民的来源和族裔构成实际上并非单一的“霍尔”,而是较为多元。据历史记 载,明初,为了巩固西陲,在隆务河流域建堡兴屯,采取了一系列政治措施。清乾隆《 循化志》载:“明初立河州卫,分兵屯田。永乐九年都指挥使刘钊奏调中左千户一所, 归德居住守备,仍隶河州卫,保安其所属也,归德共十屯,而保安有其四。”(注:[清 ]龚景瀚.循化志[M].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81.162.163.)保安四屯为季、吴、李、 脱四屯,均在今黄南藏族自治州同仁县境内,即今年都乎、吾屯、郭玛日和脱加4村。 被周围藏族称为“汉四寨子”,年都乎即为明代季屯之地。关于这一背景也可从现存年 都乎寺的《大明王廷仪碑》得到佐证。明四屯屯首王廷仪一裔今已演变为年都乎八个“ 措瓦”中的“王家仓”一裔。显然,年都乎人的族裔构成中有内地汉族屯民的成分,年 都乎人对二郎神的信仰亦是佐证。众所周知,二郎神为道教神谱中的神灵、战神,是外 来文化。年都乎一年的几项重大活动也都围绕着二郎神和山神进行祭祀,年都乎人认为 二郎神在青海有三兄弟(三法身),四屯之地有二,贵德一,可见二郎神进入山神庙是文 化整合的结果,文化传播的痕迹十分明显。此外,在田野调查时,一些访谈对象认为年 都乎8个“措瓦”中也有藏族族裔。 二、仪式展演:驱疫活动的结构与意义 当代人类学将人类文化分为观念、行为、物质三种范畴,仪式自然不属于物质范畴, 而是一种特定的行为方式。仪式通常被界定为象征性的、表演性的、由文化传统所规定 的一整套行为方式。格尔兹(clifford Geertz)把仪式称作是一种“文化表演”。一个 完整公开的群体仪式总是在一特定的时间、特定的环境、场景中一系列行为的综合展现 。传统的仪式总是在特定的时间和特定的地点定期举行。年都乎人虽然说不清楚为什么 要在这个特定的时间举行仪式,但都知道一年之中的哪几天要举行这个仪式,并且视为 神圣。年都乎驱疫活动从农历十一月初五开始,十一月二十一日或二十二日结束,仪式 展演的空间是从村西北山岗的二郎庙出发,从年都乎古城北门入城,穿城而过,出城东 门至年都乎河。仪式结构在总体上是:祈祷——迎请神——娱神(飨神)——驱傩——酬神送神,中间相互穿插。假如说仪式是表演,仪轨是剧本,那么总导演便是“拉哇” (巫师,实为祭司)。强调仪式结构中不同部分的关联性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将仪式结构 割裂开来进行解渎,难免有局限。年都乎人从农历十一月初九日开始举行集体的诵经祈 祷活动,这是驱疫活动的前奏,为期10天,全村男女以性别分组分别在年都乎寺内的两 处地方集体诵经,全村成年男女务必参加,总共要诵一亿遍六字真言经,寺院僧人也要 同时举行诵经活动。诵经活动的主要功能是祈福、酬报、袚除和消弭灾祸。期间还要 举行请神、娱神(飨神)的活动,被村民称为“帮”。“帮”活动先后共举行四次。主要 祭祀本“措瓦”供奉的山神,其基本内容是娱神、飨神,同时还有一些人神同娱的民俗 活动。山神在功能上相当于傩神,而“於菟”仪式从二郎神庙内经过法师及全村祭祀后 开始,因此二郎神庙在功能上有傩坛或傩庙的功能。年都乎8个“措瓦”(今已演变为村 民小组或生产队),十一月八日为年都乎五、六队(帮),十二日为七、八队(帮),十四 日为三、四队(帮),十九日晚在二郎庙举行活动,如是共举行四次活动,前三次在村民 家中举行,男女均可参加。届时,将山神和二郎神迎至村民家中,在“拉哇”主持下, 围绕对山神和二郎神的祭祀活动,村民男女情歌互答,娱神娱人。是夜,“奔者不禁” 。十一月十九日傍晚在二郎神庙内的神殿中由法师主持举行最后一次活动,并选出“於 菟”人选,妇女禁忌参与。这一天法师和助手忙着张罗“於菟”送傩时的用品。十一月 二十日是正式举行“於菟”送傩驱疫的日子,也是仪式最为神圣的时刻。上午,年都乎 人依旧要举行集体诵经活动。午后,男人们要到二郎神庙祭祀二郎神和其它山神。祭毕 ,开始“於菟”驱鬼仪式。午后二时许,吹响海螺,祭祀仪式开始。“拉哇仓”头戴五 佛冠,手敲单面羊皮鼓,在二郎神像前击鼓、摇铃、诵经,众“於菟”(“於菟”由7名 男青年扮饰,傩饰之前,脱去上衣,裤管挽至腿跟部,赤身露腿。再用炉灰涂满全身, 包括头发、面部。然后,由本村画师用锅墨或墨汁在七人身上画成虎头虎脸、虎皮斑纹 ,或画成豹头豹身;头发竖扎成刷形,向上竖立,似虎发怒状;腰挎长刀,双手各执两 米长的棘枝为道具,棘枝上贴有符咒样的白纸)在神像前单腿跪听,尔后在庙院内和着 “咣——咣——咣”的锣声垫步吸腿,开始起舞,以示敬神。当舞到庙外时有人鸣枪放 炮,五个小“於菟”闻声惊慌狂奔,从山岗向村中奔去。“於菟”行走的路线是从山神 庙到城外村(在城外村“於菟”不进人家),从村巷间穿过,然后进入城内,显然驱傩的 重点不在城外。进城时大“於菟”可以从城北门走进,而小“於菟”只能攀越城墙而入 ,在城内索室也要翻墙入室,忌讳从家门进入;到了城中心后,再折向东,向东门舞去 。小“於菟”进入古城堡后,便翻墙入室,驱疫除邪,若遇病人,便从病人身上反复跨 越,以示祛魅。“於菟”出门时,每家要将被称为“看子”的穿有孔眼的馍馍串在“於 菟”手中的棘枝上,表示将晦气送出家门。“於菟”穿过古城内的巷间时,村民争相从 家中拿来这种馍馍穿在“於菟”手中的棘枝上,以示送傩。“於菟”窜完人家,列队舞 至堡城东门,手中棘枝上串满了馍馍,口中叼着鲜肉。此时,村民再次鸣枪放炮,高声 呼号,众“於菟”惊慌,向村脚下的隆务河狂奔而去,将手中象征有鬼疫的馍馍连同荆 棘抛进河水中,让水冲走,以示送傩。此时正值腊月寒冬,众“於菟”只能凿冰取水, 洗去身上的虎豹纹。同时,“拉哇”在送傩的路上燃火诵经念咒,以示祛除疫魔。众於 菟返回时必须从燃烧的火堆上跳过,以示净身。下午或第二天,全体年都乎人在年都乎 寺院内集会,熬茶吃饭,表示酬神,对过去一年进行总结,展望、部署新一年的村内工 作,整个驱疫活动基本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