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的学生蔡德贵告诉我,青岛大学学报——《东方论坛》准备开设一个新的栏 目“东学西渐”,并转达该学报杂志社社长冯国荣教授的意见,请我写一篇文章,我很 高兴。由《东方论坛》开设“东学西渐”,我觉得这个栏目开得好,开得适逢其时。我 很愿意写一篇文章谈谈我的看法。 温家宝总理2003年12月在哈佛大学做《把目光投向了中国》的演讲时,提到2003年9月 10日教师节那天,他到医院看我,说我们在促膝交谈中,谈到近代有过西学东渐,也有 过东学西渐。17到18世纪,当外国传教士把中国的文化典籍翻译成西文传到欧洲的时候 ,曾经引起西方一批著名的学者和启蒙思想家极大的兴趣。这个问题是文化交流的问题 。 我一向特别重视文化交流的问题,既主张拿来主义,也主张送去主义。对中国与外国 的文化交流,我的基本观点是“拿来”与“送去”。我认为,文化一旦产生,其交流就 是必然的。没有文化交流,就没有文化发展。交流是不可避免的,无论谁都挡不住。从 古代到现在,在世界上还找不到一种文化是不受外来影响的。交流也有坏的,但坏的交 流对人类没有益处,不能叫文化交流。对人类有好处的、有用的、物质、精神两方面的 东西交流,才叫“文化交流”。文化不论大小,一旦出现,就会向外流布。全人类都蒙 受文化交流之利。如果没有文化交流,我们简直无法想象,人类会是什么样子。 一种文化既有其民族性,又有时代性。一个民族自己创造文化,并不断发展,成为传 统文化,这是文化的民族性。一个民族创造了文化,同时在发展过程中它又必然接受别 的民族的文化,要进行文化交流,这就是文化的时代性。民族性与时代性有矛盾,但又 统一,缺一不可。继承传统文化,就是保持文化的民族性;吸收外国文化,进行文化交 流,就是保持文化的时代性。所以文化的民族性与时代性这个问题是会贯彻始终的。 为了保持文化的时代性,自20世纪以来,出现了一种提倡“全盘西化”的观点。“全 盘西化”和文化交流有联系。现在,整个的社会,不但中国,而且是全世界,都是西方 文化占垄断地位。这是事实,眼前哪一样东西不是西方文化?电灯电话,楼上楼下,就 说我们这穿的,从头顶到鞋,全是西方化了。这个西化不是坏事情。“西化”要化,不 “化”不行,创新、引进就是“化”。但“全盘西化”不行,不能只有经线,没有纬线 。“全盘西化”在理论上讲不通,在事实上办不到。 就目前来说,我们对西方文化和外国文化,当然要重视“拿来”,就是把外国的好东 西“拿来”。这里涉及到有关文化的三个方面,物的部分、心物结合的部分、心的部分 ,都要拿。“物”的部分,当然要拿,咖啡、沙发、啤酒、牛仔裤、喇叭裤,这一系列 东西,只要是好的,都拿。我们吃的、喝的、穿的、戴的、乘的、坐的、住的、用的, 有哪一件完完全全是中国土生土长的?汽车、火车、飞机、轮船,我们古代有吗?可可、 咖啡、纸烟、可口可乐、啤酒、香槟、牛排、面包,我们过去有吗?我们吃的土豆、玉 米、菠菜、葡萄,以及许许多多的水果、蔬菜,都是外来的。这菠菜的“菠”字,本身 是音译,不是意译,它叫菠菱、菠菱菜,是印度、尼泊尔一带产生的。茉莉花也是外来 的,甚至连名字都不是中国固有的。我们用的乐器,胡琴、钢琴、小提琴、琵琶,也都 是外来的。拿来,完全正确。现在我们确实拿来了,拿来的真不少,好的坏的都拿来了 。连艾滋病也拿来了,这是不应该的。心、物结合的部分比方说制度,也可以学习。最 重要的还是心的部分,要拿价值观念、民族性格。因为我们的价值观念、思想方式,不 能马马虎虎,得把弱点克服,要不克服的话,我们的生产力就发展不了。从长期的历史 研究中,我得出一个非常可贵的经验:在我们国力兴盛,文化昌明,经济繁荣,科技先 进的时期,比如汉唐兴盛时期,我们就大胆吸收外来文化,从而促进了我们文化的发展 和生产力的提高。到了见到外国东西就害怕,这也不敢吸收,那也不敢接受,这往往是 我们国势衰微,文化低落的时代。 但是,我们不能只讲西化,不讲“东化”。“东化”,报纸上没有这个词儿,是我发 明的。我们知道,汉唐的时候,是“东化”的。因为世界的经济中心、文化中心当时在 中国。在明末清初以前确实有过东学西渐。不能只重视“西学东渐”而忽视“东学西渐 ”。根据历史事实,在中西文化交流史上,“东学西渐”从来就没有中断过。中华文化 的博大精深吸引了西方传教士、外籍华人、留学生、商人等的注意,并通过他们广泛传 播到世界各地。 在文化交流方面,中国是一个很有特色的国家。从蒙昧的远古起,几乎是从一有文化 开始,中国文化中就有外来文化的成分。中国人向来强调“有容乃大”,不管是物质的 ,还是精神的,只要对我们有利,我们就吸收。海纳百川,所以成就了中国文化之大。 中外文化的交流,一直没有中断过。最大的两次是佛教的传入和西学东渐。佛教传入的 结果是形成了中国佛教。而明末清初以来西方文化在我国广泛传播,则是“西学东渐” 。从此,我们才有了“中学”和“西学”这样的名称,才有了“东方文化”和“西方文 化”这样的说法。“西学”的先遣部队是天主教。天主教入中国,不自明末始。但是, 像明末清初这样大规模的传入,还是第一次。唐代有所谓三教的说法,指的是儒、释、 道。此时又来了一个新三教。道家退出,增添了一个天主教。新三教之间有过矛盾和撞 击,方豪先生的《中西交通史》第五章《欧洲宗教与神哲等学之东传》叙述颇详,我不 赘述。 我们中国不但能够拿来,也能够送去。历史上,我们不知道有多少伟大的发明创造送 到外国去,送给世界人民。从全世界的历史和现状来看,人类文明之所以能发展到今天 这个样子,中国人与有力焉。可惜的是,在一片西化之声洋洋乎盈耳之时,西方人大都 自我感觉极为良好,他们以“天之骄子”自居,在下意识之中,认为自古以来就是这样 ,今后也将永远是这个样子。今天的中国,对西方的了解远远超过西方人对中国的了解 。在西方,不但是有一些平民百姓对中国不了解,毫无所知,甚至个别人还认为中国人 现在还在裹小脚,吸鸦片。连一些知识分子也对中国懵懂无知,甚至连鲁迅都不知道。 既然西方人不肯来拿我们的好东西,那我们只好送去了。鉴于此,我们组织了一套《东 方文化集成》,计划出500多种,600多部,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出版,现在还在继续编 辑出版。我还和王宁主编了一套《东学西渐丛书》,1999年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总 共7部,包括朱谦之先生早先写成的《中国哲学对欧洲的影响》,还有其他作者的新著 :王宁的《中国文化对欧洲的影响》、王兆春等的《中国军事科学的西传及其影响》、 韩琦的《中国科学技术的西传及其影响》、刘岩的《中国文化对美国文学的影响》、史 彤彪的《中国法律文化对西方的影响》、孙津的《中国现代化对西方的影响》。丛书出 版之后,有人发表评论,说这套丛书,可以增强我们变革和发展的信心,说这套丛书的 价值得到了充分展现。从这套丛书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公元16、17世纪以前的欧 洲,在文明的发展中与中国有多么大的差距。而他们向中国文明的学习,与后来中国人 接受欧洲文明的顺序是相似的,即先从科学技术开始,这不仅包括造纸、印刷、火药、 指南针“四大发明”,还包括陶瓷、冶金、纺织等技术,以及军事技术和兵法等。之后 ,又逐步深入到文化,即价值观、思想和道德,再就是哲学,进而是对中国社会制度的 理性思考。2000年刘登阁、周云芳著的《西学东渐与东学西渐》,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 社出版。看来,东学西渐在学术界引起了相当程度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