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意识的冲击下,这种光荣与梦想正在发生着异变,而在经济大潮的汹涌澎湃中 ,伦理人文与诗意话语更是遭遇了全球性话语与消费神话的严峻挑战。 以鲁文化为核心的儒家文化是中国文化的正统,这就对齐文化形成了长期的遮蔽与抑 制作用。 这种现代性危机虽然始于这两大地域人文,但它无疑代表着中国文化在当代所面临的 真正的威胁与危机。 如果以四季幻想为中国大地构型,北部应是雪地冰天的严冬,南方为炽热盈盈的夏, 江南自然对应着草长莺飞的烟花三月;而被誉为“礼乐之邦”的齐鲁大地,则无疑是中 华文明最深沉、最厚重、最悠长的腹地之秋了。 作为儒家文明的发祥地,中国传统文化主流在齐鲁大地根基最深厚,尊奉者最虔诚, 对一代代齐鲁儿女的生存方式、脾气秉性、审美尺度乃至价值观念等各个层面的熏染最 深远而广博。 然在世俗生活关注之外,礼乐传家的齐鲁之邦也不乏闲情逸致的需求,一如孔夫子那 句“吾与点也”所表露的超逸情怀。千古文人忆江南,与其他地方的文人墨客一样,古 今齐鲁士人对那隔江而望的江南,也都有着深隐心底、暗生暗长的一脉精神乡愁与诗意 向往。梦里红楼,梦里江流,一生三梦下扬州。然而中国的人文心理地图的深层构架上 ,黄河毕竟是中华文明的中心与主流,因此这种“吾与点也”的审美情致更多的是一种 伦理人文叙事的衬托与缀饰。 这里就显示出了诗意江南和齐鲁人文的不同,在前者,是“二十四桥名月夜”,是“ 春江花月夜”,表征着用以抵达生命最高自由的超越功利的审美气质;而对后者来说, 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是“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窗子里面延续的还是日常人生,那时 时咏叹的月晕华光不过是维护世俗生活车轮前行的诗意润滑。以“天地与我并生,万物 与我同一”为诉求,儒家强调“个体人格与历史(王道)伦常形态同一”,道家强调“个 体真性与自然大化的生机同一。”无疑地,人文江南的超越气度更偏于后者的审美理想 ,而集道德本位、官本位、长者本位三位一体的齐鲁民风则是儒家血统的积淀与表征, 也是其走向现代文明的一种至今也无法释怀的文化重负。美国学者威廉·巴雷特说,“ 一个时代通过其宗教及其社会形态揭示自己,但是,可能对时代揭示得最深刻或者至少 是最清晰的却是这个时代的艺术”,这一点也许亦适用于地域文化,我们看到,缘于三 位一体价值伦理观的文化守成主义、道德理想主义以及意识形态化的主体创作倾向在王 统照、臧克家、杨朔、贺敬之、曲波、峻青、王愿坚乃至李存褒、张炜等现当代山东作 家的文本中一脉相承,得到了充分体现。 这两种品格与质地相异的文化现象很早就引发了人们的关注、评议乃至争论。齐鲁是 一山一水一圣人,江南是多山多水多才子;前者以对称、厚重、朴素为美,后者则小桥 流水,自有一派“别是一家”的意趣;前者重英雄意气,讲家常亲情,但在现代社会中 更显出农业文明的负面因素:“秋高气爽”中不乏“老气横秋”之态;追名逐利中更多 趋炎附势之徒;论资排辈、老大保守中徒伤青年才俊之志,亲情、友情、恩情之中难免 因循守旧、任人唯亲之实,在这种文化氛围里,少有现代自我意识,少有开拓精神,对 家人越关爱,对他人越冷漠;对功名愈关注,对异性愈轻视。相比之下,人文江南更多 个性精神,更关注自我心灵,少有传统道德、伦理、长者、功名羁绊,因此江南多才子 佳人故事,才子可以少年得志,佳人则获尊重欣赏,但是,在这种文化氛围的熏染下, 也不乏轻狂之辈、狡黠之流。鲁迅先生在《北人与南人》中对“两种中国人”进行过对 比,虽然不单指齐鲁与江南文化,也可从中有所识见,“据我所见,北人的优点是厚重 ,南人的优点是机灵。但厚重之弊也愚,机灵之弊也狡。”他以一贯的启蒙意识指出, “缺点可以改正,优点可以相师。相书上有一条说,北人南相,南人北相者贵。我看这 并不是妄语。北人南相者,是厚重而又机灵,南人北相者,不消说是机灵而又能厚重。 昔人之所谓‘贵’,不过是当时的成功,在现在,那就是做成有益的事业了。这是中国 人的一种小小的自新之略”。当然,鲁迅也意识到这种取长补短的“自新之路”绝非是 个简单的过程,事实上,美好与圆满往往发生在想像之中,倘若彼此的劣势相互纠缠在 一起,“产生出来的一定是一种不祥的新劣种!” 齐鲁伦理与江南诗意曾经分别是中国士人的光荣与梦想。在现代意识的冲击下,这种 光荣与梦想正在发生着异变,而在经济大潮的汹涌澎湃中,伦理人文与诗意话语更是遭 遇了全球性话语与消费神话的严峻挑战。仅仅凭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乐观 主义精神恐怕还远远不够,如何在吸取现代文明因子的基础上萃取儒风古韵与人文江南 的精华,如何在弘扬与实现个性自由、解放的征途中,突出西方话语中心的重围,重新 建构中国人的“光荣与梦想”,应该是当下每个中国人的心底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