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想在一个非常特殊的情形中谈谈认知测绘(cognitive mapping)的问题,即在 全球化的情形下来谈认知测绘。认知测绘,简单地说,是“再现”(representation)的 同义词;而“再现”是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无所不在的一个主题,尽管其形式各异。 说到全球化,我用它来表示一种特殊的历史进程,与帝国主义或是旧式的贸易网络和 联结完全不同,而且,该词所有的内涵与作为形容词的“国际的(international)”一 词的内涵也不同。全球化是资本主义在第三阶段的一个发展,就技术层面来说,其特征 是控制论和电脑以及相应的生产——而这完全不同于传统的工业生产。全球化的特点是 普遍的商业化及劳动力的跨国流动;有时人们指认全球化就是美国化(Americanization ),我认为,这是错误的。全球化在文化意义上的上层建筑就是我们所谓的后现代主义 或是后现代性。它与1980年代和1990年代兴起的金融资本主义的特殊性质有密切联系— —这一点对我下面要讲的具有特殊意义。 不过,现在我们需要把再现或是认知测绘和全球化这两者放在一起,用一个单一的问 题来表述它们。想想资本主义的发展,即便你忽略其与早期或是前资本主义生产形式的 区别,你也会意识到这种体制越来越难以想像,越来越难以在思想上成为某种模式,或 者在心理上构成一幅图像或是一种机制。你想像中的乡村,你一眼就可以看到(但列维 ·斯特劳斯让我们看到了它更为复杂的一面),而城市则成为了一种真正的挑战,城市 在巴尔扎克和狄更斯这些小说家的笔下出现了新的会面方式。现在我们都知道,民族是 一个想像的社群(imagined community),没有人亲眼看见过它,但它却以各种各样的方 式培育和激发了人们的想像力。殖民制度在这里似乎更容易理解一些,在这个构成了诸 如“日不落帝国”的地球上,我们真能描画出五颜六色的补丁来。但这样的殖民帝国, 只是站在殖民者的角度看到的殖民帝国,并非那些地区的居民的真实体验或是日常生活 。无论如何,当非殖民化到来、全球化代替帝国主义之时,这种再现性的幻觉顿时就消 失了,我们不得不再次面对一种神秘感,而这,就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主题。 我们再也无法看到构成这种新型制度的网络关系了,诸如金融和信贷、贸易和移民、 政治压力和新型的全球阶级体系等种种关系。的确,我们经常会很乐意认为,在一个特 定的国家或是民族框架内部,全球化留下的痕迹要比其它任何以多种语言勾勒出地球本 身的东西都更清晰可见,也更容易解读。因此,目前被人在很大程度上戏称为是美国的 巴西化的东西表明,它已经部分地变成了第三世界国家,呈现出了全方位新层面,而这 些新层面都是由全球化本身的特定进程所产生的:像非洲一样贫穷,像苏联一般官僚化 ,像19世纪的资本主义一样残酷无情,掠夺者都贪婪腐败;但所有这一切都是以特别现 代而又真正是后现代的风格出现的。所以,这就出现了初步的认知测绘:美国本身就是 全球化微观世界中的微观世界。但这是一种寓言式的图景:我们必须意识到,我们自身 传统的、内在化了的美国(民主、自由、平等等等)的刻板形象,正在遭受刻意的破坏, 转变成了据说是代表世界本身的新图景。 的确,我们需要集中讨论所有这些全球性的图景中那些具体的弱点和不足之处,这不 仅仅是因为要想描绘一幅真实而又精确的图景是不可能的,而且也是因为类似的不足之 处可以告诉我们再现的进程及其动力与难处。 在社会科学和在文化形象当中,我们都面临着再现的问题,尤其是如何再现全球化的 问题。无论社会科学运用多少统计资料或是历史事实,它最终同样要生成再现。二战、 帝国主义、伊斯兰原教旨主义、通货膨胀、议会制、封建贵族、福特主义或是泰勒主义 、犯罪、小家庭,所有这些异常不同的事物都是再现,它们都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构成, 最终呈现的不是一个概念而是一幅图景。 然而,是不是说测绘就是使这些全球化倾向达成了一种再现的最佳方式呢?很显然,尽 管所有这样的再现都需要某种空间的构成,但也许这张测绘图对其标志描画过多,反倒 强化了它是一张静态的图景,使一系列的历史变得具体化了。然而,正如各种地图册所 证明的那样,视觉具有担纲投射模式的作用,从而使不同的现实凸现出来。也许大家还 记得那些旧时的地缘政治学的卡通片,在这些卡通片中,不同国家的重要性是通过尺寸 的大小标示出来的。这当然也可以是一张人口地图,其中人口过多的国家比某些相对空 旷的国家显现的大得多;但它同样也提供了一幅该国家是如何看待外部世界的画面,对 某些看重的部分加以扩大而忽略其余的部分。或许,我们也可以考虑这样一种国家的想 像力:对20年前的中国来说,俄国是一种痛苦的记忆、日本是敌人、越南是忘恩负义的 前盟友、美国是庞大的欲望的一个客体,对欧洲的兴趣大大降低,而其他大陆如非洲和 拉丁美洲则几乎就不存在。这种扭曲了的地图式的卡通片,本身就是一种测绘方式,其 意义远远超出了普通地图上无意义和偶然的空间性。 人们经常对全球化概念持有异议,其观点之一就是,全球化不是什么新东西,只不过 是扩大了的大贸易航线而已,而这种大贸易航线早就存在了,甚至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 代。那么,当人们要测绘那些探索发现更古时期的航海路线时,全球化能否简单地被再 现为贸易航线呢?不能。因为它并没有显示当代的贸易关系网络、某种一体化的地区(就 像欧共体甚或北美航空协定),也没有显示被贸易封锁的地区(像古巴),或是自愿选择 孤立地位的少数保持贸易关税壁垒的国家,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 但我们需要考虑其结构的复杂性。首先是时间本身的问题,即历史进程的问题。它不 仅仅是变化,因为变化可以用不同图式连续不断的序列来记载,而且是同一张地图的不 同部分的不同时代。轨道上可能有不同的速度在运转,但实际上,我们称之为空间的东 西本身就可能由不同的速度来组成,这里的速度指的是不同的推进器运行其中的速度。 那么,这些不同的空间中的人们同样可能生活在不同的速度之中,他们的历史感也就可 能因此而截然不同。所以,构成了某种历史的东西,比如西方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在穆 斯林的历书中可能根本就没有被计算在内,穆斯林的历书中倒可能充分地记载着两伊战 争(1980—1988)的历史;而这样的日期在我们自己的历史中又是极少出现的。就空间而 言,应该如何去测绘这些清晰和重叠的时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