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65.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600(2005)01-096-07 一、两种话语:实在与想象 在《逻辑研究》第一研究第一章的一开头,胡塞尔就对符号做了一个“本质性的”区 分:即作为“表述”(Ausdruck)的符号和作为“信号”(Anzeichen)的符号。前者指那 些自身即具有或意指(bedeuten)着某种含义的符号,后者则指那些自身不具有含义、但 却指示(anzeigen)了另外一个对象之存在的符号。胡塞尔认为,这两种符号——或不如 说符号的这两种功能(意指与指示)——在实际的交往话语中总是交织在一起。但另一方 面,胡塞尔又说,在某些情况下它们又总能够相互分离:比如在“孤独的心灵生活”中 ,独白就是不受指示污染的纯粹表述;而像奴隶头上的“烙印”则是不具有含义的纯粹 信号。[1](P27)然而我们又如何能够说独白是摆脱了指示污染的纯粹表述?胡塞尔求助 于如下论证,他说: “在孤独的话语中,我们并不需要真实的(wirkliche)语词,而只需要表象的( vorgestellten)语词(注:倪梁康先生译为“表象”。见胡塞尔:《逻辑研究》第二卷 第一部分,倪梁康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8年,第38页。)就够了。在想象 (Phantasie)中,一个被说出的或被印出的与此文字浮现在我们面前,实际上它根本不实存(注:倪梁康先生译为“存在”。见胡塞尔:《逻辑研究》第二卷第一部分,倪梁康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8年,第38页。)(existiert)。……语词的不实存并不妨 碍我们。但它也不会引起我们的兴趣。因为对于作为表述的功能来说,语词的实存与否 无关紧要。……诚然,在孤独的话语中,人们在某种意义上也在说,而且,他自己将自 己理解为说者,甚至将自己理解为对自己的说者,这肯定也是可能的。……但在真正的 、交往的意义上,人们在这种情况中是不说的,他不告知自己什么,他只是将自己想象 (vorstellen)为说者和被告知者。在自言自语时,语词绝不可能用它的标志心理行为此 在的信号功能服务于我们,因为这种指示在这里毫无意义。我们自己就在同一时刻里体 验着这些行为。”[1](PP.38-39) 不难发现,胡塞尔这里所求助的是两个紧密相关的论证:一、孤独心灵生活中的独白 并不是真实的话语,而只是想象的或表象的话语,因此并不实存。而信号在胡塞尔看来 必须是实存的,所以独白不是信号。二、之所以在独白中不需要真实的、即作为信号的 话语,是因为不需要:“这种指示在这里毫无意义。我们自己就在同一时刻里体验着这 些行为。”关于第二个论证涉及时间问题,我们这里暂不讨论。我们看第一个论证。显 然,第一个论证隐含了一个未曾明言的前提,即:我们可以在“想象话语”与“真实话 语”之间作出某种区分。但问题恰恰在于:这种区分在多大程度上是合法的?在进行这 种区分之际,我们是否遗漏了某种更本源的现象?我们发现,在《声音与现象》中德里 达正是以此为切入点对胡塞尔的“独白”理论、进而对他的整个符号现象学进行了解构 。这种解构是如何进行或如何可能的?它是否给我们带来了某种关于语言符号的新的认 识?这种认识——如果有的话——对于西方整个传统形而上学将具有何种后果?让我们来 随德里达一道思考,在解构中思考。 二、从想象到再现 首先让我们随德里达一道对胡塞尔的论证做一个“重复”:这是一种必要的重复。这 是双重意义上的必要:首先,德里达的解构就是从“重复”开始。重复产生差异。我们 会在胡塞尔的原文与德里达的重复间发现某些细微的差异,然而正是这些差异才使德里 达的解构得以可能。其次,我们在解构中会逐步发现,重复本身在德里达那里具有一种 本源的地位,它从根本上说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是无法避免的。 德里达究竟如何重复?他这样写道: “……在孤独的话语中,主体于自身一无所获,也不对自身指示任何东西。为了支持 这种在现象学中不断能看到其结果的证明,胡塞尔求助于两类论证:一、在内心话语中 ,我与自己毫无交流。我对自己不指示任何东西。我至多只能想象(imaginer)着这样做 ,我只能自己再现(représenter)自己,有如自己对自己传诉某种东西。在此,这只能 是一种再现和一种想象。二、在内心话语中,我与自己毫无交流,我只能佯作交流,因 为我并不需要交流。这样一个过程——自我对自我的交流——是不能发生的,因为它丝 毫没有意义;而它之所以没有任何意义,是因为它没有任何目的性。心理活动的实存不 需要被指示……因为它在当前(présent)时刻是面对主体直接在场的(présente)。”[2](P53) 这是《声音与现象》第四章开头的三段文字,对照胡塞尔《逻辑研究》第一研究第8节 的内容,德里达这里的概括基本符合胡塞尔的原意,但在“关键”之处也作了某些引申 与发挥,对某些“关键词”的翻译与转渡也作了某些微妙的游戏,从而为他下面的解构 埋下了伏笔。现在就让我们来看德里达是如何解构的。 第一步,德里达首先揭示出了胡塞尔论证中的一个隐含的前提:对语言所进行的实在 与想象的区分。他说,当胡塞尔说在独白中人只是把自己想象—再现(此处何以这样写 ,下文再说)为说话者和交流者时,他似乎就对语言进行了一个根本的区分:实在( réalité)与想象—再现的区分[2](P54)。这个区分很重要,它既是胡塞尔的立足点,也是德里达解构胡塞尔的切入点。胡塞尔之所以认为交往话语是真实的话语而独白不是,就是因为在他看来独白仅仅是“想象”中的话语。所以这里的关键之点就在于“想象”(vorstellen):一者(独白)是而一者(交往话语)不是,或者说,想象在一者(独白)中是“本质性的和构成性的”,而在另一者(交往话语)中则不是,“只是偶然添加到话语实践上的一种事故”。[2](P55)果真如此吗?人们真的能对语言运用这种区分的体系吗?这正是德里达所要怀疑并全力加以解构之处。然而,在继续讨论德里达的解构之前,让我们在此稍作停留,重温一下德里达上文对胡塞尔之论证的概括。我们刚才说过,德里达在那里对于胡塞尔的意思作了一些“引申”与“发挥”,而对某些关键词的翻译也作了“别有用心”的处理。但却正是这些不起眼的地方,构成了他解构得以展开的基础。让我们来重温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