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2/B01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511-4721(2004)06-0131-07 当代西方知识景观之一是知识传统观念的式微和全新知识形态的勃兴。这一所谓的全 新知识形态,我在此姑且称之为“后知识话语”(post-knowledge discourse)(注:首 先需要指出的是,在我看来,由知识传统到后知识话语是一场具有革命意义的变革。知 识传统不是由语言构成的,也不是由语言言说构成的,尽管它本身的存在和传播离不开 语言,语言本身在知识传统中仅仅是一个游离在外的空洞的工具,对知识本身的性质不 具有任何影响力。后知识话语大相径庭。后知识话语是语言地位在当代发生了根本性改 变的结果,语言由此成为知识的最核心的一部分,语言的陈述和理解成为知识不可分离 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对知识的形态和内涵产生着根本性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说,知识 传统变为后知识话语,无疑应该引起当今学术界的格外关注。)。作为一个颠覆性概念 ,后知识话语的革命性意义不容忽视。本文在简括清理知识传统观念的基础上,试图审 辨“后知识话语”之可能及其若干问题。 一、知识传统危机与修辞语言的打造 传统意义上的修辞是语文学的一项内容,指文辞运用技巧,属具体方法范畴。在后知 识话语中,语言修辞变为修辞语言,修辞问题被提升到与知识本质密切相关的高度,这 一变化对知识传统自身的固有性质构成了致命性冲击。 理查德·罗蒂在阐发自我的实用主义理论时,把西方知识传统称之为“(大写的)哲学 ”,认为这一“(大写的)哲学”在历史上呈现为两种形态:一是所谓的“先验哲学”, 一是所谓的“经验哲学”。罗蒂的一个结论是,“重要的一点是要认识到,经验哲学家 ,即实证主义者,还在从事(大写的)哲学”[1][P4]。也就是说,不仅先验主义属于“( 大写的)哲学”,就连经验主义这种看似完全不同的东西也被框置于“(大写的)哲学” 之内。罗蒂的这一洞见值得注意,他给我们指出了一条如何认识知识传统的路径。 在知识传统中,罗蒂所谓的“(大写的)哲学”,其表现形态离不开形而上学。形而上 学一直据于知识传统中的重要地位。形而上学的基本特点是先验性:它的源点和对象均 在时空之外,在感觉和意识之外,具有非实在性,是一种终极意义上的存在,比如,真 理、根源、上帝、本质等等;它的研究方法是在抽象基础上的逻辑演绎和理性思辨。当 代西方的一大批学者都对形而上学有过反思(注:胡塞尔指出:“对形而上学可能性的 怀疑……实际上意味着对理性信仰的崩溃……与这种对理性的信仰的崩溃相关联,对赋 予世界以意义的‘绝对’理性的信仰,对历史意义的信仰,对人的意义的信仰,对自由 的信仰,即对为个别的和一般的人生存在赋予理性意义的人的能力的信仰,都统统失去 了。”(埃德蒙德·胡塞尔:《欧洲科学危机与超验现象学》,张庆熊译,上海译文出 版社1988年版,第12-16页)哈贝马斯把形而上学的基本特征归纳为如下几个特点:首先 ,形而上学是一种“同一性思想”;其次,形而上学是一种“唯心论”;再次,形而上 学是一种“强大的理论概念”(参见尤尔根·哈贝马斯《后形而上学思想》,曹卫东、 付德根译,译林出版社2001年版,第29-33页)。)。经验与先验相对,性质完全不同。 经验在知识传统中之所以具有意义,取决于经验科学的发展,实证科学的诞生和被广泛 接受使得经验本身成为知识关注的基本对象之一。经验的有限性和物质性,经验对人的 感觉和意识的依赖,都使得经验本身成为建立知识的基础。经验强调的是感觉的可重复 性,而经验恰恰在科学实证性上找到了这一可重复性的路径,找到了可信的依据,实证 科学通过实验很好地解决了经验领域的确定性问题。这一路径引导我们对问题本身有了 理解的可能。为何罗蒂把经验哲学这个性质完全不同的概念归于所谓的“(大写的)哲学 ”呢?或者说,我们应在何种意义上来认识经验哲学的形而上学性质呢?在罗蒂看来,经 验主义传统“特别是自伽利略表明可以怎样把时空中的事件置于以前柏拉图认为可能只 是对另一个世界有效的优美的数学规律之下以来,还有一些像霍布士和马克思这样的( 大写的)哲学家,他们坚持认为,时空构成了唯一存在的实在,而真理就是与这个实在 的符合。在19世纪……站在经验主义一边,也就是认为,自然科学,即关于时空中的事 物如何运作的事实,就是所存在的所有真理”[1][P4]。简言之,经验之所以可以与先 验相提并论,经验主义之所以被提到了与先验主义并驾齐驱的地位,其根本原因在于, 尽管经验表面上没有采用纯粹逻辑演绎和理性思辨的方法,没有认定超时空界限之神秘 性的根源性意义,但它对所谓的真的迷恋,它对事物表面背后本质的渴求,对事物自身 发展逻辑和科学还原能力的坚信,无不表明它在思维模式上、在认知架构上与先验思维 如出一辙。从这个意义上说,经验哲学的致思方式并没有脱离形而上学的套路,由此成 为形而上学这一“(大写的)哲学”之一种也就不奇怪了。 应该说,罗蒂对知识传统的批判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当代西方知识界的致思倾向。实 用主义的鼓吹使得当代西方知识界不能不重新批判性地审视自我的知识传统,后知识话 语应运而生。 罗蒂本人的实用主义精神从某种意义上说构造了后知识话语的基础。罗蒂指出,实用 主义只有通过反对“(大写的)哲学”,从柏拉图主义和实证主义的问题中退出来,才可 能找到自己应有的位置。在当代西方语言至上的大语境下,罗蒂尝试引入戴维森的语言 哲学观念,对知识传统中真理问题提出质疑,从而跳出先验和经验所共同拥有的思维模 式。罗蒂的这一思想来自尼采的启发。尼采是较早对知识传统进行语言批判的西方现代 思想家。他提出,修辞不应理解为一种语言装饰,也不应理解为从固有本义命名中衍生 出来的引申意义。修辞不是语言所派生的或者畸变的一种形式,修辞是语言本身。 所谓可以用于指涉用途的、非修辞的“自然”语言的事物,是根本不存在的。语言本 身就是纯粹的修辞诡计所产生的结果……语言就是修辞,因为,它的意图只是传达一种 观点,而不是一个真理……转义不能在语言中随意增减。它们是语言最真实的本质。诸 如只在某些特定情形下才能表达其本义的东西是绝对没有的。[2][P147] 尼采的语言批判揭示出几千年来西方知识传统对语言性质的形而上学误解,瓦解了知 识传统中真理的根基。尼采的新语言观开启了20世纪的语言学革命,语言成为当代西方 思想家反抗形而上学的有力武器。沿着尼采的思路,罗蒂从实用主义立场出发强调指出 : 对于实用主义者来说,真的句子之为真,不是由于与实在相符合,因此我们就无须费 心去问,一个给定的句子是与哪一部分实在符合(如果是与实在相符合的话),我们就无 须费心去问,是什么把它“造成”为真的(正如一旦一个人决定应做什么,他就无须费 心去问,在实在中是否有什么东西使这个行为成为履行的正确的行为)。因此实用主义 者感到无须费心去问,柏拉图或康德在认为有某个非时空的东西使道德判断为真时是否 对,也无须去问是否缺乏这样一种东西就意味着这样的判断就成为“纯粹表达情绪的” ,或是“纯粹约定的”,或是“纯粹主观的”。[1][P5] 罗蒂认为,这种从语言出发对真的问题的反思实际上使我们彻底走出知识传统中真理 问题的阴影。无论是主观与客观的符合还是语言与实在的符合,都是不能成立的,都是 缺乏可信性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这种形而上学问题不应该成为知识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