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初叶,商会已逐渐取代会馆、公所而成为商界的领导机构。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建立后,对民间社团中最具实力的商会进行了全方位的控制,未几商会已丧失独立性(注:参见拙著:《商人与中国近世社会》第七、八两章,商务印书馆2003年出版。)。为应对专制强权和列强的双重侵害,这一时期宗族组织和同乡会都有所发展,商人倒退回去利用血缘、地缘组织以求扩大生存空间。同乡会与商人的关系已引起学界的注意,而对国内商业大都会宗族组织的研究尚付厥如。由汪文炳编于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的《吴山汪王庙志略》(藏于上海图书馆,以下简称为《志略》)和由戴振声、汪濂于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编的《吴山汪王庙志略续编》(藏于上海图书馆,以下简称为《续编》),为我们研究徽商在杭州的宗族组织提供了珍贵资料。吴山汪王庙的个案研究将有助于我们深入思考国家、民间社团、商人的互动与社会变迁的内在理路。 一、吴山汪王庙的变迁 吴山汪王庙始建于唐朝,在杭州七宝山大观台之麓。根据《志略·公牍》所言:“自唐时歙杭立庙,春秋致祭,载在祀典。”吴山汪王庙供奉的汪华,是隋唐之际徽州人,生于陈至德四年(586年),殁于贞观二十三年(649年),享年64岁。隋末天下大乱,汪华起兵割据于江南歙州、宣州、杭州、睦州、婺州、饶州,保障了一方的平安。唐朝统一天下,“至武德四年(621年)九月(汪华)令宣城长史铁佛献表称臣,即授为歙、宣、杭、睦、婺、饶六州总管,封越国公……历代庙食江浙,有石碑刻越国公像。”(注:杭州《郭西小志》,清刻本。) 汪王庙建立后,其属性经历了一个变迁的过程。初建时汪王庙仅为一名宦祠。《志略·祠祀》引《古今图书集成》、康熙《杭州府志》、康熙《钱塘县志》、乾隆《杭州府志》所载,指出汪王庙“唐节度使汪华名宦祠也。”唐朝以后,随着历代统治者给汪华封号的升级,名宦祠逐渐演化为神庙。两宋时期,多次加封,至恭帝德佑元年(1272年)改封昭忠广仁武神英圣王,改赐庙额曰忠烈。汪王庙又称忠烈庙,其源盖出于此。两百余年间,汪华先后受封10次,其神力增添了平息寇乱、御灾疠、乃至祷祈有感神灵无边了。元至正元年改封汪华为昭忠广仁武烈灵显王。明初朱元璋立国时,颁布保护汪王庙的禁约:”皇帝圣旨,江南等处行中书省,照得徽州土主汪王福祐一方,载诸祭典。本省大军克复城池,神兵助顺累著威灵,厥功显赫,理宜崇敬。除已恭迎神主于天兴翼祠祀外,据祖庙殿庭。省府合行出榜晓谕禁约:诸色头目官军人等毋得于内安歇,损坏屋宇,砍伐树木,拴结马匹,牧养生畜,非理作践,以至亵渎神明。如有似此违犯之人,许诸人陈告,痛行治罪,仍责赔偿。”洪武四年(1371年)朱元璋“大正祀典”,规范民间祭祀仪式,加强对民间信仰的控制,令“凡昏淫之祠一切报罢。徽之所存唯越公及陈将军程忠壮公二庙。改封唐越国汪公之神,命有司春秋致祭。”(注:弘治《徽州府志》卷五《祀典·祠庙》,上海古籍书店1982年影印本。)这样,徽州仅剩下汪华与忠壮公程灵洗的世忠庙为合法祠庙,享受国家的祭典。汪华在徽州诸神中的地位也达到至高。 在以后的造神过程中,民众与国家相呼应,汪华具有了双重神格,既是徽州乃至江南六州的地域神,又是徽州汪氏的祖宗神。汪王庙从建立之初便不归汪氏所独有,它既是徽州乃至江南六州民众祈福免灾的庙堂,也是汪氏子孙追念祖先的所在。汪王庙构建的斥资者既有汪氏的后裔,也有地方官或他姓(注:弘治《徽州府志》卷五《祀典·祠庙》,上海古籍书店1982年影印本。)。除了分布于杭州及徽州本土的四大汪王庙之外,在徽州六邑各乡都有汪王的行祠,是为忠烈行祠。据弘治《徽州府志》卷五《祀典·祠庙》载,徽州六邑“忠烈行祠以祀唐越国汪公华,各乡多有之”。最著者歙县6所,休宁5所,婺源7所,祁门1所,黟县3所,绩溪2所。在这些行祠中,歙县“衮绣乡棠樾龙山,以宋孝子鲍寿孙父子遇寇于此,有感神应得脱。景定四年鲍氏因请立庙”。休宁万安山忠烈庙“弘治十二年庙毁,知县翟敬命里人张用伦等处置,助僧惠端重建。”绩溪行祠“国朝弘治初里人胡永安捐赀建。”这就告诉我们,无论汪王庙还是忠烈行祠与宗族祠堂是有差别的。陈志病的《五石脂》载:“徽州多大姓,莫不聚族而居,而以汪、程为著,支祠以数千计。”这些数千的祠堂散布于汪氏聚居的村落。祠堂具有排他性,只归一姓一族所有,其构建也是排外的,不可能由外姓斥资建置。而上揭各县乡的汪王庙或行祠则是汪氏与他姓共有的。 吴山汪王庙与徽州本土的汪王庙、忠烈行祠一样,都是具有地缘、血缘的双重属性。然而,在抗战前夕的1935、1936年,《续编·宗盟》清晰地告诉我们,杭州吴山汪王庙管理委员会的血缘性占了主导地位,具备了宗族组织的性质。 二、汪氏向杭州的迁徙及民国年间的基本状况 汪氏在抗战前夕的杭州城为什么能重建宗族组织?这涉及对近代中国商人,尤其是民国后商人状况的基本估价。《续编》为我们了解这一点提供了较为详实的个案资料。明清以来徽商在迁徙中形成的重血缘、重地缘的特征在民国年间基本保持了下来(注:参见拙著:《论徽商与封建宗族势力》,《历史研究》1986年第2期;《徽州方氏与社会变迁》,《历史研究》1995年第1期。),这是重建宗族组织的基础。 据《新安名族志》载:“汪始于颍川侯鲁成公黑肱次子,夫人姒氏生侯,有文在手曰汪,遂以名之。后有功于鲁,食采颍川,号汪侯。子孙因以为氏。望鲁之平阳。”汪侯为汪氏始祖。汪氏始迁徽州之祖是汉灵帝时的汪文和,“以破黄巾功为龙骧将军,建安二年因中原大乱,南渡江,孙策表授会稽令,遂家于歙。”汪华是汪侯44代后裔。汪氏在徽州聚族而居,逐渐成为徽州第一大姓,故“新安有十姓九汪之谓也。”(注:程尚宽:《新安名族志》,明刻本。)。前揭《五石脂》指出徽州大姓“其俗重商,四出行贾多留不返。故东南郡国巨族,往往推本于歙,因不特汪、程二氏已也。”可见,经商是汪氏迁徙的主要原因,江浙闽是汪氏迁徙的主要方向,而汪氏迁徙的主要特色则是“推本于歙”认同本土、在迁徙地保持汪氏“巨族”的宗族血缘关系。《黟县续志》卷十五《艺文·汪文学传》所载也印证了这一点,乾隆年间“徽州人以商贾为业,宏村名望族(汪氏),为贾于浙之杭绍间者尤多,履丝曳缟,冠带袖然,因而遂家焉。至于仕于其地者,一举手摇足,无不视为利薮,所谓利而商也。民之凋瘵举不关于其心。”《续编·宗人录·汪学沅条》也说:“自七十六世煦公由徽迁浙省闻堰镇。该镇有汪氏宗族,全镇大多汪姓。”可见汪氏迁居江浙各地市镇者甚众,并十分重视宗族关系。明清时期徽人宗族的凝聚力,对形成强大的商帮,使徽商执商界牛耳数百年起了关键的作用。在移居浙江的汪氏中,商业繁华的大都会杭州是其主要的方向(注:日本学者臼井佐知子指出,江浙市镇与苏州、杭州等大都会是汪氏迁徙的重要方向。参见《徽州汪氏家族的迁徙与商业活动》,《江淮论坛》1995年第1期(易惠莉译,唐力行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