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C9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583-0214(2004)04-0095-09 公用事业是城市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不仅涉及城市市政建设的问题,而且关系市民的生存状态和心理状态。作为中国最主要的工商都市——上海,水电煤等公用事业,最初就出现在公共场所和生活领域,然后才逐渐扩散到生产领域,它极大方便了城市民众生活,从不同层面促进了城市的近代化进程。所谓近代化,就是一个国家从传统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过渡的过程。具体而言,非西方的后进国家如何利用西方的先进科学技术实现近代化,是其中一个重要方面。近代公用事业随着近代城市的发展而产生,上海开埠后,租界当局和外侨为了其自身利益的需要,引进母国先进的科学技术,在上海英法租界办起煤气、电力和自来水厂,创建照明和自来水等公用事业。这不仅在中国来说是最先进的,即使与当时的世界先进水平相比也毫不逊色,客观上促进了上海照明和供水系统的建设,极大提高了上海城市近代化的程度(注:关于近代上海水电煤等城市公用事业的研究,主要参考著作有:蔡君时主编《上海公用事业》(1840~1986)、熊月之主编《上海通史》(晚清社会、民国社会卷)、张仲礼主编《近代上海城市研究》(经济篇),忻平著《从上海发现历史——现代化进程中的上海人及其社会生活》等,这些论著虽然梳理了上海公用事业的历史发展概况,但总体上这方面的研究仍很薄弱,尤其缺乏公用事业与城市近代化之间互动关系的深入探讨。)。本文就近代上海城市水电煤等公用事业的创建过程,以及华洋双方之间的心态与举措,作一初步论述,以此观照上海城市的近代化演进过程及其特点。 一、刺激、抵制与认同 据史料记载,未开埠以前上海的照明情形,多为“人燃灯,注豆油或菜油于盏,引以草心,光荧荧如豆”[1](p343~344)。室外照明则多用灯笼,外糊皮纸,内燃蜡烛,光亮度极低。一到夜晚,全城“几同黑暗世界”,居民早早歇息,几乎还是农耕时代的生活方式。租界开辟后,租界侨民开始使用煤油灯。但要作为城市照明之用,煤油灯虽然亮度在油盏灯之上,却根本无法适应都市生活的需要。当时居住在租界的外侨和路过上海的外国人,因此深感在上海生活的不便,由于19世纪初欧美先进国家已经开始使用煤气照明,于是他们纷纷建议引进此项技术,在上海生产和供应煤气,用于生活照明和工业需要。因此煤气在上海是首先作为照明能源使用的。 1865年12月18日,外侨在南京路(从河南路到外滩段)点亮煤气灯,这是上海使用煤气路灯的开端。当“地火”或“自来火”(煤气通过地下管线输出,上海人称之为“地火”或“自来火”)在夜晚大放光明的时候,租界地区显得异常明亮美丽,南京路的繁华景象初现。时人记载初见煤气照明的情形道:“树竿置灯所以照道,皆自来火,由地道出,光焰绝明,彻夜不灭。”“铁管遍埋,银花齐吐,当未设电灯时代,固足以傲不夜城也。”[2](p9)上海有不夜城之称,就源于此。当时初到上海的著名文人王韬,也对此“技巧”赞叹不已:“西人于衢市中设立灯火,远近疏密相间。其灯悉以六角玻璃为之,遥望之灿若明星。后则易之以煤气,更为皎彻。……至晚燃之,照耀如昼。……其人工之巧,几乎不可思议矣。”[3](p125) 电灯代替煤气灯后,上海人的惊讶更甚。当上海夜幕下,第一次有洋人安装的16盏电灯(弧光灯),在租界南京路大放光明时,人们看得目瞪口呆,也不知如何称呼,有称为“赛明月”者。以后电灯更是“如星罗棋布然,晚间照耀,无异白昼,颇便行人”。相比之下,上海人感到“城内(指南市旧城厢)之天灯几同黑暗世界,明晦悬殊,未免相形见绌也”。[2](p106) 自来水也是都市生活之必需,关系到市民生活的质量和身体健康。上海的自来水供应同样是在英租界首先采用的。上海开埠前,并无自来水供应,居民用水多取自河水或井水,租界开辟的初期,当时无论是河浜水沟还是黄浦江、苏州河,在沪外侨都认为水质不洁,有害健康,“黄沙污泥,人口每有咸秽之味”,“腥秽异常,易致疾病”[2](p9),有些洋行就自行在租界内开凿深井,供职员使用。随着租界外侨的不断增加,饮水问题日趋严重,1883年英租界自来水公司开始供应自来水,不仅饮用方便,而且有益卫生。除供租界外侨饮用外,街头的自来水还可用于扑火,为公共安全提供了一份保障,与华界居民“污秽不堪”的用水不可同日而语。 近代公用事业随着近代城市的发展而产生,租界当局和外侨为了其自身利益的需要,引进母国先进的科学技术,在上海英法租界办起煤气、电力和自来水厂,创建照明和自来水等公用事业,这不仅在中国来说是最先进的,即使与当时的世界先进水平相比也毫不逊色。相比之下,华界的落后未免太过悬殊,简直有天壤之别。可以说,近代化的水电煤等公用事业引进上海租界后,上海人有过惧怕、抵制,但更多的是刺激、羡慕,并最终走向认同。 城市照明与供水系统在租界的引进和使用,给上海人造成的刺激,不仅是物质层面上的,也是精神层面上的。公用事业巨大的功效,对城市市政建设的有力促进所产生的示范效应,对城市居民生活的直接影响,以及上海人具有的民族自尊心和爱国情感,成为上海人师夷追夷的强大动力。李平书就这样描述他的感受:“吾一言通商以后之上海而为之愧为之悲。愧则愧乎同一土地,他人踵事增华,而吾则因陋就简也;悲则悲乎同一人民,他人俯视一切,而吾则局促辕下也。要之,通商以来,上海,上海,其名振人耳目者,租界也,非内地也,商埠也,非县治也。岂非所谓喧宾夺主耶?抑非所谓相形见丑耶?”[4](p268)不少人希望“如租界之法以治之”,以求“勿贻西人之笑,乃为幸事”[5]。 正是在这样的刺激下,上海华界地区以租界的水电煤等公用事业建设为样板,开始了自己的市政近代化进程,以引进技术来改变其相形见绌的局面。但初始阶段并不顺利,新科学技术的最初出现,在令人惊异的同时,一部分人往往伴随着无可名状的恐惧感。有些华人对自来水的质量有疑虑,甚至认为水中有毒质,因而“华人用者甚鲜”;对煤气和电灯照明的认识更是肤浅可笑,什么煤气烫脚,电灯点烟,种种行为“可为发噱”[6](p16)。总之,当时许多华人居民的心里是视其为“西人的奇技淫巧”,并用中国传统的文化规范去衡量西方生活方式。上海地方政府也曾一度禁止租界华人居民接用水电煤[7]。